入夜,月朗星稀,夏夜的风徐徐而来,却也是夹杂着几分晚的味道。
杨树微微的油脂味与柳叶有些发苦的清香,在安静的夜晚沁入鼻子,似是比白日里更加敏感,惹的人有些痒痒。
这里是远离城市中心喧嚣的一栋高档小区,有着颇令人自豪的绿化与环境,就连车辆川流的喧嚣一旦入夜也是听不见几分。
蝶小舞的家在三栋313,相对于整个小区的房间来说不算好也不算坏,但是相对于这座城市的平均水准,却也算得上是富硕人家。
拥有着这样的物质条件,蝶家原本应该是拥有着无比幸福的生活的。勤恳工作却有着上升空间的父亲,工整持家温婉如水的母亲,灵动活泼追逐梦想的女儿。这一家本应有着让更为富硕的人家也羡慕不已的生活。
但这终归只是本应该。
随着一年前那场命运闹着玩儿般的车祸,正直青春年华,初入大学正想着对梦想热烈追逐的少女,她丧失了她所追逐的权利与道路。
十数年没日没夜的舞姿、体型训练,无论严寒酷暑的学习与辛劳以及那对梦想无比炙热的心情,一瞬间仿佛全然化为了泡影。
不同于小美人鱼升上天堂的泡沫,蝶小舞化为的泡沫却是沉向了地狱。
房间的灯开的大亮,少女不喜太暗,即便此刻的母亲陪在她的身边。
“妈妈,没关系的,不用每天都陪我到这么晚。”蝶小舞轻掩着嘴,舒缓的笑着。
看到女儿的笑容,这名一年前仿佛瞬间苍老十岁,头发都一半花白的妇人也舒了舒眉,轻点头。
“你等头发干了也早点休息。”妇人温柔的扶了扶蝶小舞的额头,掌间是无限的宠溺。
不久前在她的帮助下,蝶小舞刚沐浴完毕,此刻垂散着的长发还有些湿漉,借着杨柳的飘香,少女的发丝似乎也染上了夜晚的味道。
蝶小舞柔和笑着,点了点头。用满是甜美的视线目送着母亲小步离开。
直到母亲轻轻关上了门,躺在船上的蝶小舞这才平下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依靠在床头,只是表情不似之前温婉柔腻,眉头也有些紧皱。
透过窗户,少女看着静静的夜空,屋内也是安静静的,她的双腿也是如夜般死寂。
思绪越来越纷杂,蝶小舞知道这样在想下去,她大概又会像一年前那样,哇的一声哭出来,眼泪想停止也停止不了,直到把眼泪流干。
只有真的体会过极度伤心的人才会知道,眼泪是真的会流的干干的。那时便是在如何伤心,你也是哭不出来的,那种郁闷痛苦的情感没有了眼泪的发泄,便会积压在心里,直到感觉心里沉沉的,胸口闷闷的,连口稀粥也咽不下去。
不知该做些什么了,蝶小舞也不愿再去瞎想,便直起了上身躺在床上。
蝶小舞的双腿使不上丝毫的力气,若非她早些年勤练舞蹈,手臂与腰身尚且有着几分力气,恐怕便连这样一件小事儿,她也是做不到的。
直立起身子的少女静静的,将脑海中纷杂的情绪一扫而空,强行露出舞台上被迫演出的舞者笑容。
借着明亮的灯光,她现在仿佛就像是聚光灯下,万众瞩目的公主。
蝶小舞清秀的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她微闭着双眼,就像是畅想在自由的梦中。
那个梦中她有着灵巧的双腿,她站在万众瞩目的悉尼歌剧院的舞台之上,她就像是聚光灯下的公主,最悠扬的乐队与最洒脱的指挥随时待命,等候着她的起舞。
少女点头致意,清亮柔和的目光征服了观众,轻轻的抬手便是轻舞悠扬。他们想要鼓掌,却又担心那纷杂的气氛会惊扰到这位柔美到极致的小姑娘。
随着她的抬手,偌大舞台上的灯光也稍稍暗了下来,只留下唯一的聚光灯跟随着她的脚步。在乐队指挥的悠扬符号下,那全世界都知名无比的乐队开始奏响了他们的合唱。
低沉却缓缓上升的音乐节奏一如少女柔慢的舞步,一点点的将观众的心牢牢的留在聚光灯下,像是缓缓的溪流沁入心田,有着丝丝甜意。
随着演出的进展,乐队的演奏由缓入急,少女的舞步也是愈加的急促。
与之前天鹅戏水般的柔媚不同,此刻的少女宛若飞天般的高傲,她纤细白皙的皓腕犹如天鹅的翅膀,能够带着她飞翔那向往已久的蓝天。
天与水的味道也在顷刻间与悠扬的声音交织,灌入满满的观众心间。这是与之前小桥流水般不同的猛烈,却又如同高山流水般一气呵成,舞与曲仿佛本就应该如此。
一舞曲终,万众观众纷纷报以最热烈的掌声,向台上的少女表示感谢。身穿着洁白舞裙的她亦是温婉点头,对所有人表达她的谢意。
此刻的少女笑容是那样的真挚美好,蕴含着点点的羞涩与稍稍自满的得意。
此刻的她正满心欢喜的看着台下,因为台下除却支持她的万众观众,还有着一名对于她来说独一无二的观众。
他不是很好看,却是与她的梦想同样炙热的存在。
‘你跳的舞真好看。’
蝶小舞至今还记得,小小的儿时,她摆动着那扭扭捏捏的身子,甚至连最稚嫩的舞蹈也算不上,但那个傻傻的男孩却如此说着,傻傻的挠头笑着。
蝶小舞想要走下台去,她试图脱离聚光灯的范围,她不惧别人的目光,她想……
清风徐徐吹来,像是扰乱了少女的清梦。这么说或许不太妥当,因为蝶小舞本就没有睡着,她只是微闭着眼,不知在瞎想些什么。
微微的凉意吹过,少女环抱肩膀,再度睁开眼睛。
空荡荡的熟悉房屋,窗外夜空依旧寂静,自己依旧躺在母亲辛苦布置的柔软床上。
哪里有什么舞台,哪里有什么观众,哪里有什么梦想,哪里有什么……他?
蝶小舞痴痴的看着自己的双腿,像是小孩子闹脾气般狠狠瞪了它们一眼,然后生气的嘟着嘴。
些许几秒,蝶小舞便已然认清这便是现实,她也没在抱怨什么不同的命运,烦躁的人生。
少女一把拉了灯绳,猛地拉过薄薄的夏被,一下蒙住了头。
“生气,睡了。”她欢快别扭的嘟囔着。
清风再度借着窗户的缝隙吹进,依旧带着夏夜的清香与寂静。
只是房间里却不是那么寂静,少女细细的呜咽被很好的掩盖在谁也看不见的棉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