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有雪,
这雪常年不化,结千里渊冰,摧魂砌骨。
北国有刀,
这刀经年不坠,刻庭渊之势,森冷酷寒。
北国人的肉和骨,砌成了北国的魂和雪。
北国人的魂和血,化为了北国的刀和胆。
寒风卷,白草折,雪夜人不归。
一个罩着兜帽少年躲在雪中已经整整一天,身体早已麻木。
甚至连饥饿也快感觉不到了。
唯一的一块食物,却被他安置在头顶的陷阱之中,作为诱饵。
引诱着不知何时会出现的猎物。
一根两指粗的人高寒竹,被整根贯通作为通气孔斜斜伸出地外。
他叫石寒,这名字没别的意思,只因当年他是被人在一块寒冷的大石头上捡到的。
为了逼真,石寒保留着寒竹顶部霜绿色的叶子。
随着呼吸,他发现寒竹的封口处被不断呼出的空气给冻住了…
算了,冻住就冻住吧…
一旦出去,肯定前功尽弃。
他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答应过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做不到,就死了吧。
雪坑中的空气越来越浑浊,石寒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得涣散。
这是快要死掉的感觉吧…
值吗…
或许值,或许不值。
或许石寒,其实根本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
突然,头顶上的雪开始微微动了动。
石寒原本迷离的眼神顿时一变,他用最后一口尚能利用的空气,憋住了自身所有的气息。
配合着十几年来勤练不坠的呼吸法,将麻木的身体渐渐唤醒…
一只通体雪白,点缀着片片冰状斑纹的漂亮雪鹿出现在陷阱周围。
它谨慎地盯着不远处的冰冷食物,犹豫着不敢上前,充满灵性的眼神不安地左右扫视着。
在北国,贫瘠的物质和严酷的生存环境,即使是动物都要学会谨慎小心,才能活得下去。
它已经观察这块不知被谁遗落在此的食物好久了。
这是一块甘甜的野薯根…
最终,雪鹿还是行动了。
它来到露在地面上的寒竹旁边,仔细嗅了嗅上面的气息。
上面早已结冰落,满了被风卷起的雪花,自然什么都闻不到…
雪鹿这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准备一口将食物叼走,再觅地朵颐。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它落下的前肢往下一陷!
一个人影从塌落的雪坑之中暴起,电光火石之间,如猿猴般抱住雪鹿的脖子,整个人斜斜将雪鹿带倒!
掩藏在飞溅冰雪之间的寒眸一闪,石寒手中早已准备多时的短刀,狠厉地从雪鹿的脖子下方穿入,直透脑颅…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天色渐渐入暗,暴风雪似乎也即将来临…
石寒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雪鹿喉部涌上的鲜血,补充亏空的体力。
暖暖的鹿血下肚,他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最后,石寒将一把已经有点捂湿的雪,按在了雪鹿的伤口上,将其脑袋埋入雪中,然后开始处理身上的冰雪残痕。
不多时,当石寒再度拉出雪鹿脑袋的时候,脖子上的伤口已然冰冻…
一晃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十几年。
石寒的前世算是个武学爱好者,但因为外部的环境终究平平无奇,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
从他有意识的那刻起,他就是个流浪儿,那时还不会走路的他,被几个同样流浪的孩子联手养大。
十几年来,曾经的伙伴和亲人,死的死,散的散,早已被这残酷的天地吞食殆尽。
而石寒,也早已被北国的酷烈,养出寒冰一样的坚韧秉性,和风雪一样的内敛性格。
很多时候,石寒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为什么还在坚持。
他默默地背起几乎有他大半人高的雪鹿,朝着远处的山寨走去。
北国以国为名。
但北国,却无国。
北国以武为尊,谁强谁就是天。
数不清的门派和帮派,画地而治,统御一方。
没有天堂,但却有着数不清的炼狱。
一切,不过是看统治着这地域的势力,是否还保留着人性。
而在一些更加贫瘠荒凉的土地上,那些连小帮小派都看不上的地方,则是荒民之地。是一些逃难之人和流民,重新建立起来的聚集地,多以山寨,或者流动的部族形式苟延残喘。
石寒现在所在的山寨,已经是他呆过的第五个山寨。之前的四个,不是破败消亡,就是被人杀戮一空化为灰烬。只有石寒,凭借着优于常人的见识和机敏,每次都能安然脱身。
所以,他连现在的山寨到底有什么名字,都不是很在乎。
山寨就是山寨,记得太多,等到毁灭之日,不过是自寻烦恼。
很多人,就是因为这种烦恼,傻傻地将自己推向了死亡。
石寒觉得,人傻过一次就够了。
“站住!”
三个腰挎短刀和一捆绳索打扮的男人,突然窜了出来,拦在了石寒的面前。
这是石寒,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形。
雪鹿,在北国并不珍贵。
但在这种流民汇聚、几乎每天都有人饿着死去的山寨之中,却是最紧俏的财货。
更何况,石寒背上的雪鹿,一刀毙命,皮毛的品相极好,就代表着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石寒认得眼前这三个人,却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他只知道他们是山寨的负责狩猎的猎人,平日里有过数面之缘,仅此而已。
“这头鹿,我们要了。”
为首之人,络腮胡子上挂满了冰霜,厚厚的皮毛将身体裹成一头熊一样。看着眼前少年单薄而矮小的身姿,他满是风霜的脸庞中透露一丝不屑和残忍。
唯独,没有怜悯。
石寒低着头,双手下垂,任凭背上的雪鹿滑落在地,砸起片片雪花。
他缓缓后退着,脚踩在软软的雪地上,始终保持着平静和沉默…
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是雪被压迫发出的不甘。
“哈哈哈…算你识相。”
络腮胡哈哈一笑,带着另外两人满脸喜色的朝着雪鹿走来。三人的脸上都有掩盖不住的欢喜,即使三人同心协力,也不是每天都能收获猎物的,尤其是这么大、品相这么好的一头雪鹿。
要怪,只能怪这小子倒霉。
“快滚!”
络腮胡子三人一边朝雪鹿抓去,一边不耐烦地朝着磨磨唧唧后退着的石寒吼叫着。
“哦…”
背后吹来的风,更急了…吹得少年头上的兜帽如波浮动…
“踩到硬物了呢…”
石寒似乎笑了一下,整个人突然蹲下,然后如猎豹一般猛然窜起!
“什么!”
“找死!”
三人大惊失色,立马地扔掉手中的猎物,去拔腰间的短刀。
数米的距离一瞬即至!
在三人反应不及之前,石寒一个矮身侧滑从最右侧划过,狠狠一把抓住其中一名男子背上的长绳,带着他向后倒去。
两人被强大的惯性拖着往外滑出数米。
不等势尽,石寒猛得再拉绳索,将拼命挣扎的男子再次带倒!
而他整个人则如同弹簧一般反向窜起,反手一刀切过那名男子的后颈…
血…在寒风中嘶嘶作响…
失去平衡的男子却再也无力站起,他一手捂着脖子,一手遥遥抓向之前的同伴,仿佛想要说点什么…
石寒蹲跪在地,轻呼而出的一口浊气,在寒风中化为薄雾,将其如狼一般的眼神隐藏在风雪之中…
“还有,两个…”
这样的眼神,太过可怕。
但真正的北国之人,面对恐惧,只会奋起搏杀!
络腮胡呼吸一滞,随后双眼通红,带着另一个同伴狂吼着朝石寒杀来!他脚踩带着铁钉的硕大皮毛靴子,身披旧熊皮围制的粗糙大衣,以及满头的狂乱棕发狂奔而来。
雪花在他的周围胡乱飞卷,让他如同驱赶着风雪的可怖巨熊!
“可恨小鬼!去死吧!”
石寒仿佛一无所知,他仔细地切断还未死透的男子身上的绳索,绳索一头连着一块小儿拳头大小的球形铁锭。
飞索,这是猎户们平时用来偷袭、捆绑猎物们用的。
他飞快地将另一头缠绕在自己手上。
在络腮胡举刀下劈的前一刻,石寒一脚踹在死者的尸体上,再度横向滑出!
然后手脚并用的用最快的速度,踩着冰屑极速朝络腮胡男子侧后方向跑去。
与此同时,手中的铁球贴着地面,猛得朝另一个跟在络腮胡身后的猎人甩去。
一个完美的死角,熊一样的男人刚好挡住了之前的一幕。另一侧,那名胆战心惊跟在后面掩护的猎人,看到石寒滑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反应。
他尖叫着被绳索缠住右脚,被石寒一把拉倒,并且拉扯着向后滑去。
而石寒,则只是踩着钉鞋蒙头猛跑,豹子一般的爆发力,光滑的雪地,让他轻易将手中的‘猎物’拖离络腮胡的保护。
“砍断绳子!”
被拖行男子闻言,才慌慌张张的想起要去砍断绳索,但这并不容易。
他挣扎着一连砍了数下,才终于卷起身体,成功将绳索砍断!
只是,为什么速度变慢了…
石寒一脚踏在男子的太阳穴上,带着防滑尖刺的旧靴子,将迎面而来的整个脑袋踩入冰雪之中。
随后,顺势一刀划过已经折断的咽喉。
血水顺着脚下的冰雪,开始蔓延…
“咕咕咕…”熊一般的络腮胡男人,缓缓停下了追逐的脚步,站在数米之外。
他那双满是血丝的细小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寒冰一般的少年,剧烈地喘息,喉咙间无意识地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
“还有,一个…”
风更急了,雪,越发狂躁了。
少年腰间带着三把刀,一捆黝黑发亮的绳索,背着那只猎获的雪鹿,再次朝着山寨走去。
他的身后,一个熊一样强壮的男人,用断掉四根手指的右手死死捂着喉咙,仰面躺倒在风雪之中。
然后,逐渐化为一堆被冰雪吞没的雪包…
仿佛,世间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