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喧天,箫笛节节高上,乐声越来越凶怖凄厉。众人身在局外,却仍听得双股战栗,心跳如狂,纷纷依从西凉诸女的警示,撕下衣帛,紧紧地塞住双耳。
白玉蟾虽然疾舞如风,轻盈依旧,剑光却已摇曳不定,额上、颈上香汗淋漓。反倒洛原君精神大振,羽扇“哧哧”激响,仿佛化成了满手长剑,将“她”压得密不透气。
白玉蟾突然后仰贴地,单手撕下衣袖,塞住双耳,顺势回旋疾卷,剑光如水银飞泻。洛原君眉睫一凉,额鼻登时被剑气划破,惊怒交迸,翻身急退,冷汗涔涔遍体。
张守真双手金铙“哐”地一声相撞,锣鼓齐鸣,刺耳穿心。白玉蟾身子一颤,剑光陡敛。许宣心中一凛:“糟了,贼老道要下手了……”
念头未已,果听张守真喝道:“八部六天,鬼神辟易。雷电霹雳,万剑归一。疾!”空中闪电密布,倏然汇入众道士剑尖,天地骤白。八十一支长剑划过万千道炫目的光芒,直如流星雨般,随着他后背破鞘而出的“太一剑”,朝白玉蟾缤纷射去。
“呼!”白玉蟾衣裳狂舞,整个人竟被剑飚卷出琴楼,左摇右摆地悬在莲池上空,离地三丈来高,长剑也被压成了一轮圆弧,几近折断。八十一道剑光飞旋周侧,伸缩吞吐,刺扎着,挤压着,越收越紧,随时欲将她戳如刺猬。
洛原君拍手道:“好一个‘八部六天降魔雷剑飚’!龙虎张天师,果然天下无双!”众人惊魂未定,听见他高声喝彩,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欢呼叫好。
许宣又惊又恼,原以为自己连得奇遇,以“无脉之身”逆炼“混沌元炁”,又初窥共工的“无形刀”心法,深谙“天地交感、因时应势”之妙,足以横行天下,报仇雪恨,今日目睹这张天师剑阵之威,方知自己仍不免坐井观天,小觑了四海英豪。
此阵集一百六十三人之力,以摄魂之乐扰敌心魄,又借五雷大法将剑阵威力激至最大,此消彼长,一时间实难想出破解之法。然而此刻生死攸关,也容不得他多想了,当下摸出另一张人皮面具蒙住脸,朝众道士疾冲而下,捏着嗓音笑道:“什么‘八部六天降魔雷剑飚’,我看是‘狗屁不通以多欺少真可笑’!”指箭连弹,将八九个道士手中的乐器、长剑打得冲天飞起。
他不想暴露身份,又不愿过早地使出“无形刀”,这几记气箭用的全是楚青红所授的指法,加之身形快如鬼魅,无人可挡,剑阵顿转溃乱,惊哗四起。
张天师金铙又是“哐”地一响,如雷霆当头,震得他眼前金星迸现,气息滞堵。众道士立即回转阵型,锣鼓密奏,箫号齐鸣。声浪如狂涛掀涌,四面八方地猛击他的耳膜,心脏剧跳,几欲窒息。
许宣虽早已耳闻“降魔咒阵”的厉害,也目睹白玉蟾受困局中的种种艰险,此时亲身相试,方知其恐怖竟一至于斯!铙、锣、钟、鼓、謦、号、角、笙、笛、箫、阮、二胡、铛、琵琶、扬琴、叫、吹、板……二十余种法器加上那嘶嘶如鬼哭的诵唱声,直如置身地狱,听着万千妖魔嚎叫咆哮,威力之强猛,比先前置身局外时强了百倍、千倍。若是五音不全之人倒也罢了,偏偏他又通晓音律,每节每拍全都丝毫不落地钻入心底,意裂神摇,难受到了极致。
闪电乱舞,剑光缤纷,合着那凄厉狂躁的咒乐声极速飞旋,眼花缭乱地从每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朝他进攻。饶是他深谙“六十四卦阴阳指”随形应势之妙,被这魔乐干扰,也不免捉襟见肘,顷刻间,衣裳便被剑气割破了数十个口子,险象环生。
混乱中,又听白玉蟾“啊”地一声低吟,西凉众女欢呼不已。余光扫处,却见落英缤纷,“她”捂着左肩滚落在地,浑身已被丝网紧紧罩住,显然被洛原君偷袭得手。
洛原君满脸得色地站在丈许外,摇着羽扇,笑道:“情花一夜开满树,入骨相思再难除。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越是挣扎,情网收得越紧,花毒发作也就越快。想要活命,赶紧乖乖地一动也别动。”
许宣虽不知“情花”是何物,但见这小贼如此得意洋洋,也知必是极罕见的剧毒。意念一分,情状越发凶险,“哧哧”连声,头发、衣袖被六七道剑光削去半截,就连胸口也被剑气刺中,剧痛锥骨。所幸那流霞镜正好紧贴心口,为他挡去了一劫。
乱剑闪耀,晃着电光,刺得他酸泪直涌,却陡然触动了灵犀,拔出那流霞镜,四下挥动。霞光怒爆,众剑“叮叮”反弹,近处的数十个道士脸色骤变,似是被被那神镜炫光晃得心神迷乱,管弦钟鼓随之变调。
许宣更不迟疑,变向疾掠,一把夺过右侧道士手中的帝钟,极速乱摇,流霞镜则继续迎着闪电左右晃动,将纵横冲来的飞剑拨撞开来。离得最近的几个道士再也抵受不住,长剑、法器叮当掉地,惨叫着捂住双耳,或趔趄跪倒,或满地打滚,痛苦已极。
周围众道惊怒溃退,纷纷撕下布帛塞住双耳。许宣幡然醒悟,敢情这群牛鼻子怕的不是流霞镜反射的炫光,而是神镜反弹的咒乐!
“降魔咒阵”最了得之处,在于能将所有法器发出的咒乐声精准无比地传导向同一个目标。好比将所有拳头猛砸在一个点上,自然威力倍增。而这柄流霞镜是女娲用补天残余的五色石所炼,隔绝阴阳,五行不侵,就连咒乐传到镜面,也被瞬间激爆了数倍,原路折返。这些道士修行远不及许宣,遭此反噬,措手不及,登时乱作一团。许宣无心插柳之举,竟收得奇效。
张天师神色微变,喝道:“何方妖孽,还不跪下受死!”金铙连撞,压过他的帝钟声,“太一剑”呼啸飞旋,死死地抵住流霞镜,炸射出橙黄金灿的层层光芒。许宣呼吸一紧,如被泰山压顶,一时竟脱身不得。
众道士如释重负,重结咒阵,乱剑层叠相接,犹如金甲长龙,随着那排山倒海的诵唱声翻腾回旋,变幻莫测地连番猛攻。
许宣右手紧握流霞镜,嗡嗡颤抖,被“太一剑”顶得无法翻转,只能以左手帝钟勉力格挡剑阵。奈何众剑忽分忽合,他却无三头六臂,“哧哧”连声,瞬间便被五支长剑刺破护体真气,左臂、双腿鲜血长流。
张天师双眸灼灼如火,嘴角勾起一丝森然冷笑,念念有辞。漫天闪电如银树倒挂,接连不断地汇入剑阵,光焰冲天,四周草木有如被烈火烧灼,迅速焦枯,池水喷涌如沸。
众人齐声惊呼,慌不迭地后退散开。此时白玉蟾已被那丝网紧缚,难以挣脱,洛原君更加有恃无恐,拊掌笑道:“天雷勾地火,神剑诛妖魔。颜某久居夜郎之国,素闻大宋豪杰遍地,今日有幸大开眼界,果然名不虚传。恭喜恩平郡王,有这么多能人相助,何愁不能灭……不能国泰民安?”
赵伯玖此时见胜券在握,惊魂大定,高声道:“天师,上苍有好生之德,此人身份未明,意图不清,何妨先饶他一命?等问出前因后果,再交由大理寺发落。”秦熺、张宗懿等人登时谀辞如潮,齐赞郡王仁厚,实乃大宋之福。
许宣反倒被激起怒火,心道:“你们杀我全家时不问青红皂白,此时何须你来惺惺作态?”哈哈笑道:“就凭你们这些三脚猫的牛鼻子,也能奈何得了老子?我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太一雷剑’!”
凝神念诀,喝道:“三关三田,水火坎离。玄窍元始,无孔之笛。风火云雷,五气聚顶。三十三天,神霄太一!”真气如涡轮狂转,狂涛骇浪似的冲上了泥丸宫。
天地骤白,雷声狂奏,夜空中猛地炸开一轮绚丽无比的霓霞,漫天倒垂的霹雳急剧扭舞,如银河崩泻,转而冲入了他的头顶。
“轰!”
他仰身狂啸,万千道霞光从身上炸射而出,又涌入手中铜镜,迸放出更加刺目的炫光。剑阵应声迸飞,众道人或跌或坐,或踉跄连退。赵伯玖、秦熺等人更被震得面无人色,几欲晕厥。
张天师骇怒交集,面色涨紫,双手紧拢金铙,“太一剑”已被神镜拱成了弓形,橙光流离倒舞,一寸寸地朝后退去。
许宣长啸不绝,闪电接连不断地劈入他的身体,在体内狂乱地飞窜,又喷涌为滚滚炽光,环绕着右臂冲入神镜,朝外冲天炸散。瑰丽剧变的霓光有如漫天烟火,映照着姹紫嫣红的庭园,也映照着众人惊怖又难以置信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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