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从业者,都有一颗敏感的心,服装周是服装业一年的盛会,也是所有撕逼的中心和起源,多少延绵多年的恩怨就是从时装周出来的,你占了我的场地,我的发布会高了你一头,两个品牌抢模特……业内八卦稍微聊过都知道,太阳底下没新鲜事。在国外,大家就是拼钱拼人脉,当然也拼市场反响和江湖地位、拼奖,在国内时尚业是半残的,市场反响大家都接近于0,sally和乔韵的江湖地位也无从谈起,无非拼钱拼人脉了,在这两点上,乔韵自信不输给任何人,所以sally的出现就非常惹人疑窦了:她来看场地,事先是和主办方打过招呼的,这位是走的哪门子关系进来的?主舞台她是第一场秀,sally现在就布置起来了,她打算什么时候让【韵】进场?
“你就叫我joe就好了,”心念电转,她含笑说,一边和杜文文交换个眼色,眉尖略微一挑,杜文文似是微松了口气,不易察觉地轻轻点头。“之前没见过你啊sally,你是——留学新回国的吗?”
“对啊对啊。”sally上蹦下跳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刚从圣马丁毕业!”
一眼就能看出来——从小接受国外教育的abc,在表情上都和中国人不一样,表情会更多更夸张,西方文化,high都要表达出来,有激情是一种优势。
乔韵笑,“看你的设计太有国际范了!”
“真的呀?”sally惊喜得很,“还没人这么夸过我呢——你呢,也是国外回来的吗?我第一次回中国开秀,对国内圈子很不熟的!你是文要走的开场秀的设计师?好年轻啊!”
“我没去过国外,”乔韵含含糊糊地说,“圣马丁更考不走了,就混着呗——你是什么时候的秀?这么早就布置起来了?”
“我是第二天晚上的秀,”sally说,拉乔韵去看舞台布置,“场地有点太大了,比不上米兰的秀场,克服一下也还行,这个效果你看怎么样,好看吗?”
“挺好看的,但你是第二天晚上的,你现在就来布置了,之前排的秀怎么办啊?”
“对哦!我都没想到!”sally看起来真是刚毕业,青涩得不得了,充满理直气壮的天真,她环顾周围,想了想拍拍腿,做出艰难让步,“要不……就只能共用了?我听说国内设计师都很穷的,场地布置很贵的呢,能省点他们应该挺开心的吧?你看,那个水晶吊灯,我想用施华洛世奇的——可惜时间太赶,没货了,但就这一顶也要十几万!”
她回头瞄了一眼,“哎呀,是不是放歪了?你等一下啊joe,一会和你聊,中国的工人素质都不好,得盯着做。”
说完还很烦恼地叹口气,一副忍辱负重、顾全大局的样子,这才转身走开。杜文文又溜过来,披了件羽绒大衣,冲她背影努努嘴,“她下周要出国,和小姐妹一起旅游,开秀前一周才回来,所有前置工作都要赶在这几天做掉。”
“噢——”这就解释很多了,乔韵拉长声音,环顾四周:场地布置已经初见雏形了,强光源,处处可见水晶反光,设计风格相当的奢华,其实更适合高定走台,杜文文身上这条极简拼皮的裤子和这场地简直格格不入,“大小姐玩票?”
杜文文做了个耐人寻味的表情,“如果不是接了你的秀,我走完第一天就直接去米兰了。”
她说得含蓄,借机其实是在卖人情,乔韵也听得懂暗示:杜文文那么早去米兰,原来是为了逃开这边的邀约。难怪她要看自己的工作室,投资以前总得衡量一下是否值得。——其实模特走秀是工作,只要不是立意太过低俗,走个烂秀也影响不到什么,未必一定要到看工作室的地步,说是怕影响到米兰试镜,多数是借口,根本还是不想走sally的秀。
“之前有合作过?”聪明人说话,彼此心照不宣,她会意地拍拍杜文文的手,算认下这个人情,杜文文也会意地捏捏她,充满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是她回国第一场秀,”她贴着乔韵耳朵说小话,“不过我看过她的设计,怎么说呢,博采众家之长吧……所以我就特奇怪她怎么不认识你——你不认识她很正常,但她不该不认识你呀。”
这话已经是说得很明白了,乔韵骇笑,“不是吧,这样也能从圣马丁毕业?”
“有背景呀。”杜文文撇撇嘴,轻飘飘地说,“要不然我躲去米兰呢?”
“文文!”那边sally和工作人员交谈几句,扭头大叫,冲杜文文拼命挥手,杜文文冲乔韵做个鬼脸,又拍拍她肩膀,鼓励地笑一下,大长腿迈开小碎步,笑着跑了过去,“来啦来啦!”
乔韵被晾在当地,看着穿梭左右的化妆师、模特、灯光师……黄种人面孔里参杂的白人脸,中英文混杂的对话,一时间万种滋味涌上心头,欲说还休,欲笑又叹,千言万语化为五个字:这都什么事?
想想还是得升级成九个字:这都特么什么操.蛋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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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不是rpg游戏,对手的信息不会局限化为数值,你点她一下也不会出现背景故事板,杜文文算是较倾向【韵】,但这姑娘聪明小心,双方亲密度不到也就只会透露这些了:你还不能怨她,还得为她留下来走秀记一个大人情。乔韵亦不想死皮赖脸去问,她走出来想半天,一挥手,“撤,先回去想辙。”
“这个不好办啊,”青哥和白倩在服装秀上都是生手,她带来的秀导才是大拿,行家里手,一看场面就知道坏了,回去的车里唉声叹气的,“想辙,怎么想?他们连灯都往上弄了,你们俩这矛盾,不可调和。”
狠狠吸一口烟,他下结论,“必须得把她怼下来,不然你就只能按她说法——用她的秀场了。”
“那怎么行!”乔韵没说话,青哥一听急了,“您也看到效果图了,氛围根本不调和啊!她这么搞别的设计师也不能答应吧?”
“你还真别说,别的品牌没准还真乐意呢?服装秀服装秀,秀的是服装啊,就他们那点破预算,有个干净的台子能走秀,高兴还来不及呢。”大拿又吸一口烟,斜着眼看乔韵,“你要是想省钱呢,就用她的秀场,少说能省一百多万——拍拍马屁,让她配合你修改一下,好好说应该不至于不行。不想省钱……那你就得自己支招了。”
“我用她的秀场这秀就没法走了。”乔韵也头疼,本来服装秀就烧心,现在还要撕,她真觉得左支右绌,“您说要不咱们先在别的地方搭个台,彩排一下看看效果?反正这钱也得花,本来布置好也是要拆了给别家做彩排的。”
“那倒也未必,你要布置起来了组委会说不定还来说情,让你别拆了给后头的品牌用呢……”大拿嘀咕了一句,“况且还得再找个场地,再说线路不一样,要不实地彩排呢?很多灯光你彩排能实现,实地未必能实现得了。”
“所以请您来啊,”乔韵开始花言巧语了,“您都在这场地做了多少年秀了,灯光线路还有比您更清楚的吗?就是给您一块空地也能布置出实地效果是不?要不我死皮赖脸,非得拿诚意请您出山呢?”
大拿也被逗笑了,“屁诚意,我是看在钱的份上!”
“要不我舍得花钱请您出山呢?”乔韵立马改口,从怀里掏了中华给大拿续上,她其实不抽烟,但这段日子越来越习惯于随身带烟了。
美女敬烟,一边是陈靛这样的小帅哥点火,不管是直是弯,大拿都被伺候得爽,他深吸一口烟,缭绕的云气里终于舍得指点一二,“其实吧,你们这个问题最好还是组委会出面解决,这件事组委会肯定不知道,不然不会一点风不给你吹,但你得想好了再找,我的意思,你明白吧,小乔?”
乔韵怎么不明白?要不明白也就不头疼了:sally办事根本百无禁忌,乔韵都怀疑她是直接找会场这边拿的钥匙,直接就杀进来布置了,所以组委会这才一点风声没收到。——按合同,开展前半个月才是服装周的承租期,提早半个月进场彩排布置什么的,其实也是仗着服装周和会场多年合作的老关系在,年节里上班时间不正常,双方如果走的关系不同,沟通不畅就有可能撞到一起。
按说她也可以按兵不动,到点了组委会来人看场子,自然会发现sally自作主张,这种藐视官方的逼在中国是轻易装不得的,提前进来布置,连告知都没有,人还去国外度假了……公事公办,那我就该拆掉你的灯光和装饰,按顺序彩排布置,你排第三场那你就只能在前两场之后来彩排。——但,公事公办在中国属于奢侈品,如果sally背景够硬,几通电话下来,组委会挨个打电话通知各单位组织,以喜报的口吻表示灯光已经基本布置完成,舞台特别豪奢,不需要品牌自己再花钱,也是很有可能的……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拼背景以前,得弄明白sally的背景到底是哪个级别的吧?是有钱人家的小孩,被家里的钱砸坏了,不知天高地厚,初生牛犊冲了再说,还是对自己的实力非常自信,不是不知天高地厚,而是天对她来说就是格外高三尺,她只是在释放真情,自由做自己?
乔韵把组委会的日程安排拿来研究了三四遍,越研究越觉得不吉利:sally的品牌叫s.he,登记姓名sallyhe,没有汉字,从一方面来说是受外国教育的结果,另一方面也可能是有意低调。再加上杜文文的婉拒婉到了提早出国的程度……为了接【韵】留下来就立刻接了【s.he】,如果都是商家,没必要这么忌讳,sally的背景,应该不简单,至少不是地方级的,地方级大员还管不到京圈的事。
京圈的事又该找谁问?乔韵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打开通讯录一个个往下顺人,她还真不是没渠道,第一个顾教授,应该从组委会那就能问出来,sally能上秀肯定也是有关系的。只是顾教授的性格她明白,护短,事情一说只怕就要撕起来,万一sally背景真的过硬,她也不想给老师惹麻烦。
还有谁?秦巍?秦巍在京圈也算是有能量的,他舅舅、他爸爸……秦、林两家都是走学术路线的,走到高层还真的不卑不亢,从学转政,专业过硬不畏惧任何撕逼,但乔韵现在找谁也不会找他。
范立锋?找他约等于找秦巍,略过。
张x?秦巍的哥们儿,以前见过一次,他是正宗京圈子弟,比秦巍能量还大,当时见面了没怎么说话,但事后却辗转要了她的号码问候过一两次,他的心思她明白,当时根本没搭理,他也就没音信了,现在估计重新联络起来,吃一两顿饭,打探个消息还是可以的……但他们这种公子哥,不能让他们惦记着,欠了人情就和狗皮膏药似的甩不脱。
傅展……?他的层次是要比那些混油子高些,对京圈应该也熟悉,最重要是都混奢侈品圈子的,应该更可能听说过sally,他脾气好,愿意帮她,几次都伸出援手,能量强,做事妥当……
他应该还在欧洲出差,整个年过下来只发了一封群发的新年邮件,像是还没消气,但也没有完全翻脸。欠他一个人情她较能接受,毕竟她也帮他卖了不少奢侈品——打电话过去撩他两句,服个软他肯定就不生气了——
手指在键盘上游走了半晌,乔韵几次要摁拨号键,几次都摁下去了又挂断。她瞪着屏幕上由像素点组成的【傅david】,半晌啧了一声,说不清自己的心,到底还是换了个号码拨出去。
“史师兄。”她甜甜地说,“新年好新年好……我和老师聊天时还提到您了——是这样,有件事想和您说下,我今天去会场的时候……”
把sally的事大致交代一番,史秘书长果然吃惊,“这我真不知道,估计是老刘安排下去忘记和我说了吧,这太不应该了,你等等,我打几个电话再给你回复。”
“嗯,不着急不着急。”乔韵说,“要不您看看,能说通就说通,要是说不通的话,您就让她把灯光效果图什么的给我们一份,我们这边修改下设计,只要增加点预算,应该还是可以兼顾的。”
“那怎么行!”史秘书长气势汹汹,一口否决,“本来按规矩也不可能就她愣冲进去布置会场的,把我们组委会当摆设?你等等啊,我马上打电话!”
嘀的一声,电话挂了,乔韵叹口气,满嘴苦涩,倒数等着:五分钟、四分钟、三分钟……
大概四分三十秒的时候,史秘书长又来电话了。“这个,小乔啊……”
乔韵一听这语气就明白了:得,果然是背景深厚的关系户。
“师兄,没关系的,”她打断史秘书长,“大家都是为了自己的秀好,能协调就协调下,我都能配合,您别往心里去。”
她给足了下台阶,但史秘书长却并未因此释怀,口气还是很虚,“你能理解就好——这个布置你放心,那边应该是可以配合的,就是……就是……”
吞吞吐吐了一会,他到底还是说了,“就是还有一个事得和你说说,就是这个大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