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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娘她目光紧紧锁住我,像是怕我接下来不小心摔了似得,盯得我浑身发怵。
“有话直讲,无妨。”我微微呲鼻道。
她神秘兮兮:“公主私藏情人,而且对方还是个青灯古佛的和尚。”
或者十娘担忧是正常的,我听后的确身子晃了一下,但立马扶住桌子,喜上眉梢:“好消息,好消息啊!”随后我又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十娘从袖笼里拿出一支竹签,上头用朱砂写着“大吉”二字,即使在烛光下也依旧醒目刺眼。
“那日,我本不会路过落碧山更不会上山拜佛的。可恨年纪尚浅的桥夫不识路,载着我在城外兜了好几个圈子,转来转去把我笔直带到了落碧山。我一想,来都来了,那就上山拜拜菩萨吧。我进了寺门,却见一顶灰色桥子停在寺门前,从里头出来个模样俊俏的‘男人’,这‘男人’瞒得过身边不识货的桥夫,却瞒不过我,他腰间佩戴的梅花形状的玉虽说普通,但普天之下,能带此玉的世间只有一人,那便是公主。”十娘颇为得意地扬起嘴角,“当时我也跟你一样疑虑,旋即一路跟上去,好在寺里人并不多,我花了一百两银子买通了扫地的和尚方才套出这般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我开心极了,抓住公主的把柄,之后要办的事就会简单多了。
“那……这签”我问。
十娘眨巴下眼睛:“这支签就是那个年轻和尚算给我的。”说罢,她摆出一副痴痴模样自语道:“说起来,那和尚可真是高大英俊,眉目之间阳刚气盛。也难怪公主会喜欢上他,不过她不是要跟华……”话没说完,她立马打住,警觉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要说的是谁,或许放在以前我会做出过激行为,但现在不会。
随后,我再问她:“那拜托你查的那件事怎么样了?有头绪吗?”
说到正事,十娘立马换了张表情,严肃道:“我倒是查出了个火苗,不过还没烧成大火便熄灭了。”
“怎么讲?”我疑惑。
“阿霖死在了老家中,连同他舅父舅母也一并死在乱刀之下。我赶到的时候,已为时过晚。”
“公主她在杀人灭口……”忽然,我感到惴惴不安,“紫儿!”
十娘同样也不安起来,“那孩子恐怕……只求她命大,逃过一劫。”
“希望真有菩萨保佑。”我在心底虔诚祈祷。虽说紫儿做过对不起的我事,但当我沉下心来细细一想,若是当时她不同意给暗卫开门,那就是连府中的其他人。该来的迟早会来,暗卫受令,只遵不反。
当初,紫儿亲口告诉我真相时,我的确有那么一瞬间想杀她解恨。人死不能复生,世上也没后悔药可吃,我能做的便是不让自己再在世上增添一份后悔的事,那样真不值得。
十娘走时,我要她把竹签留下,等过几日亲自去会会公主情人。十娘是要劝着我,不给我竹签的。但我眼神卓绝,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念头。她心一软,把捂得温热的竹签交到了我手上。
“你打算怎么做?”
我将竹签插入发髻中,轻蔑一笑:“打草惊蛇,让敌人自乱阵脚,我等坐收好利。”
“若遇着公主昵?”
“鱼死网破。”
十娘被我吓到了,连连说道:“不可不可,你死了谁给我结你在我这儿吃喝拉撒睡的银子啊。我去托宫中当差的人弄一份公主的行程来,你只要避开来就好。”
我搂住十娘脖子,撒娇道:“你真好,我要是个男儿身,准立马娶了你。”
“呸呸呸,我才不要嫁给你昵,又懒又蠢,还喜欢打打杀杀,谁跟了你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她边念叨边挣脱开,朝我眯眼一笑:“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是福不是祸,你看那支‘大吉’竹签还在你脑袋上插着昵。”说罢,她轻轻关上了房门。
这一夜,屋外果真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狂风不止。
我卧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直到临近天亮,外头雨声风声雷声小点时,才缓缓进入梦乡。
又开始做从前的梦了,身披如血甲胄的女子,面对千军万马挥动手中断剑,不顾一切地冲入敌阵当中。
梦醒时,已临近傍晚,我摸摸头,一睁开眼只见一黑一白两只雄鹰停在窗棂上。我被吓了一跳,冷静下来跳下床,盯着两只鹰。
奇怪的是,这两只鹰貌似也在盯着我看。
然而接下来的动作却让我更为威夷所思,它们竟然低下头颅,两翼收紧,丝毫没有作为天空霸主的威严,倒像是前辈的仆人。行为怪异,有点儿像人之间下级见上级的礼节,说不出的不对劲。
片刻过后,两只鹰扑腾飞起,在空中盘旋几圈后很快消失在天际,与晚霞融为一体。
正当我纳闷时,刚才它们待过的窗户边上有一片金灿灿的羽毛,纹路色泽栩栩如生。我伸手弹了弹,是金子无疑。迟疑韩半会儿,我还是将它收了起来,虽不知其中含义,但天降金羽应当是个好兆头。
没好久,绚丽的晚霞被风吹散,乌云席卷而来,雨又开始下了。
一连几日的大雨将梅雨期拉向了尾声,临仙楼也因天气原因生意清谈。倒是小河开心得很,老夫子一到下雨天,老寒腿就犯,钻心刺骨的疼。每每此刻,他只好不上学堂,留在家里贴膏药。
小河空闲多了,临仙楼里乐声也就多了起来。从清平调弹到洛阳曲,一个都不落下,如数珍宝似得展示出来。
好几次,十娘想要以‘多念念书,少弹弹琴’等理由去阻止她,均被我如数化解。
“人各有志,旁人不应该对其指手画脚。你瞧,小河弹琴时脸上扬起的笑容是不是比念书时的要舒展许多。”
十娘望了望,即使心中不情愿,嘴上还是说:“对啊,是灿烂,可是这些有什么用昵。将来嫁人了,难道用这些东西去相夫教子吗……”说着说着,十娘袒露了她的担忧。
我侧过目,十娘眼中的情绪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情绪,养了这么久,怎会没有感情。
“放心好了,小河福气比你我都大,将来不会受苦的。”
“哎,丫头,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会说话啦。”十娘调转矛头指向我。
随后,两个人嬉笑成一团,全然没有了做大人的威严。
冷清的临仙楼里一下热闹了起来,不是因为我和十娘,也不是因为小河,而是因为冒雨进来的一位黑衣人。
他全身上下用黑色布料装饰,连五指都没放过,脸上戴了一张黑色亮泽的面具,耳朵头发也被藏在了黑色斗笠里。他就站在门口,浑身湿透,雨水都顺着脚底流到了地上,形成一条涓涓蜿蜒小流。
小二上前去询问:“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他听闻后,纹丝不动,隐藏在面具后面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这边。
冷不丁地,我竟然感到百抓挠心。
如此‘黑黝黝’的一个人和十娘居然相识,我从来不知十娘还会有这等朋友。不过也对,她当初知道我有咬银这么一个朋友时,同样感到不可理解。
“坐吧。”十娘用锦帕掸去凳子上留下的小水珠。
他依旧我行我素,对十娘的话不理睬,而对我却可以用‘兴趣盎然’四字来形容。
我咳嗽两声,扯了扯脸上快要掉落的玄纱,躲开他如锁链般的目光。
“事情有着落了?”十娘问他。
此刻,他倒是有了些反应,低沉地说:“嗯。”
“拿来吧。”十娘大大方方伸出手。
他不急不乱地从腰带间拿出张小块羊皮,放到桌上摊开:“全在,清清楚楚。”
桌上之物不是别的,正是前几日十娘说要给我弄来的公主行程。他做事很稳当,知道下雨,特意用羊皮写上,不易被雨水冲洗掉。字迹还保持新鲜。
十娘把羊皮收起来,正色道:“我不会谢你。”
对于十娘的话,他像是心里有了底,“知道。”话落,他站起准备离开。
“以后别想了,我们的事你也不要再插手了。”十娘仍然口气厉色。
“嗯……”他长‘嗯’一声,快步走出临仙楼,头也没回地消失在雨水中。
我怔怔地站着,浮想起当日护住我死在蛮金大王刀下的太子。
“怎么啦,思春啊。”十娘用手肘捅了我一下,“别想了,人家快要成亲了。”
“哪有!”我被她一羞,立马否认起来。
回到正题上,羊皮上公主每日的行程都写得一清二楚。能弄来如此详细的行程,想必他是皇宫中人。
其他我都不在意,只留意到文末最后一行字:每月初一十五,皇恩寺吃斋念佛,为父皇母后祈福。
我和十娘相似一笑,当机立断决定分头行动,她去趟皇恩寺,而我则去保安寺。我坚信公主绝对不会像我想象中的那般简单,爹娘的仇,紫儿眼睛的仇,我笔笔记在心里,只等到有朝一日,细数奉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