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昨日我找到了故人,找回了丢失的记忆。
今日我却失去了难得的好友。
琪琪格一连几日都不待见我,她躲在她阿妈的帐包里,用毛毡盖在脸上,一副落魄失魂样。
我找到努尔巴,跟他讲清楚说明白前因后果,表明琪琪格才是他的良缘,而我只是萍水相逢,聊得来的生人而已。可他一根筋,道理讲不清。在努尔巴意识里,琪琪格永远都像妹妹一般的存在,可成为良人却是万万不能的。
努尔巴那根粗布腰带现在还绑在我腰间,和五颜六色的衣裳融为一体,乍一看上去也没那么突兀,倒是和谐的很。他要我别多想,这东西只当是朋友间普通赠送的东西罢了。他把我当傻子,好糊弄。
可我又怎么能这么容易接受这根腰带?无可奈何之下,我连夜赶到琪琪格阿妈帐包前,悄无声息地将努尔巴的腰带放在门口,安心离去。
马车上,应承见我心事重重,稍稍责怪了我几句。
“等下见到了大王,不要苦着一张脸。”
我点下头,算是应下了。
这蛮金大王所居住的地方,的确是派头十足,尖尖的宝帐顶上镶有一颗比碗口还要大的珠子,在日光绚烂的照耀下闪着五彩斑斓的光晕。我看得入迷,竟忘了挪动脚步,伫在原地站了好半会儿。
应承转头见我傻傻站在那儿,生气的朝我小跑过来。他抓上我手的时候力道使得有些大,我疼得轻微*了一下。
“别傻站着了,快走”
我被他这么一训,心里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难受得要死。应承不像起初见我时那么温柔了,变得有些烦躁、爱生脾气。
他拽住我,快步走进蛮金大王在漠北的行宫中。
帷幔幕幕,倩影兮兮。行宫中,有绝色美人无数,有琼瑶佳酿无数。清风袅袅,薄纱拂起,一个如水桶般的身影从王座上站起,一边伺候的美人搀扶着他,慢慢走下台阶。
此人是蛮金大王准没错了。
“大王。”应承弯腰行礼,眼角余光瞥到我,见我木讷站着,并使了个眼色给我。我意会到,立马学着他的样子,屈膝行礼。
这蛮金大王是个油肠肥脑之人,他抬手免礼,一双小如黄豆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神情猥亵,似头发情的猪。
我在心里冷不丁的打了几个寒颤。
应承同他走进了一处暗格之中,等过了好久才出来。
蛮金大王别有用心望着我:“这番便辛苦姑娘了。等事成之后,金银珠宝任你挑选。”
我不敢直视他,“多谢大王厚爱,千雪定当不辱使命。”
“好好好!”
出了行宫,应承交给我一个锦囊,他说里面有我吃的药丸。
我不解,问他:“我好端端的吃什么药?”
他解释道:“药丸里头全都是补血益气的药物,你身上伤刚好不久,又要你去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万一中途出现什么意外,我不在你身边,你又去找谁?”
应承一字一句无不是在为我着想。
我欢喜收下锦囊,“此次去,我定会手刃仇人。”
他眼神里掠过一丝迟疑,随即伸手将我揽入怀中,在耳边喃喃着:“此次去,定要万分小心。敌军华生是个狡诈险恶之徒,最擅攻其心计。他对你是一厢痴情,可不择手段的对你。对付他你不能乱来……还有……记得我永远在你身后护着。”
“嗯……”我紧紧抱住他,生怕下一瞬再也摸不到他,感受不到他的温暖了。
在前去大秦军营路途中,应承对我说的话一直一直在脑海里环绕,他嘱咐我不要暴露自己女儿家的身份,要我每隔一段时间用训练有素的雪鹰将情报传给他们。我一遍又一遍在心底里默念了不知多少次。不知怎么回事,每每我想到接下来会要见到那个叫华生的人时,竟会不由自已的生出些憧憬来。
漠北孤烟,云天一线白色。
草原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水面上的薄冰开始融解,万物只待复苏。风儿轻抚掠过,拨弄着我藏在盔甲下的青丝,一缕一缕似小旗般在空中飞舞。我扭头看了看逐渐远去的应承他们,不争气的眼里吧嗒落下几滴珠泪来。
我断了自己和应承的念想,咬紧牙关朝大秦军营走去。
是否是幻觉,总觉得前方有士兵高呼擂鼓声顿起,仿佛有千军万马滚滚而来,掀起一阵惊动。
我怔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前一幕着实出乎我意料。我以为自己只是大秦军队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将罢了,可现在情形丝毫不比大将来得差。
高高城门被打开,迎面走来位面相狰狞的男人,他腰间别了两把寒光烈烈的宣花板斧,笑咧咧朝我走来。
“连侠士回来了!连侠士回来了!”他毫不掩饰言语间的激动之情,张手给了我一个熊抱。
我有些抗拒,甚至有些茫然,又想起我此次来得任务,只好默然忍下。
他身后还跟着一大群男人,个个黝黑风霜,脸上却是挂着比初春还要明媚的笑容。
“我……”我张了张口,但不知说些什么,只好苦巴巴吐出几个字,“我回来了……”
一群男人围拢着我,哭的哭笑的笑,五味杂陈交汇在他们眉眼间。
我不晓得自己在以前同他们是怎样铁的关系,也不晓得自己在以前在这里做过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不过,看他们一群大男人哭成了泪人,心里也怪不舒服的。于是喝道:“都是些大老爷们哭什么哭,传出去惹人笑是不是?”
他们听后,面面相觑随即破涕而笑,纷纷道:“是连侠士,是真的连侠士!”
我心里舒了一口气,安心不少。
正和他们聊得正欢时,身后传来一声男人特有的低沉嗓音。
“雪儿……雪儿!”
我回头,只见一位身披甲胄,气宇轩昂的男子朝我奔跑过来。还未来得及弄清楚他是何人,便被他一揽入怀,紧紧拥住。
此刻,我懵了。
幸好身边有人说:“华将军怕是想连侠士想疯了!”
众人齐齐打趣侃侃而谈。
此人便是应承口中所说的华生?依我看,的确轻浮,城府深厚。
我忙忙推开他,语气中略带生乎:“华将军好。”
他迟疑了下,带着匪夷所思的表情问:“你怎么了?”
我顿顿,想到应承临别时嘱咐的话,便转了眉眼,一片柔情似水:“我……许久没见你,心里太过想念,怕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扑哧一笑,“你还是一如既往,稍稍吓唬便慌了。”话毕,他一把拥住我,往城中走去。
金乌西沉,在黄昏逐渐暗淡下来的光线中,天边与草原衔接一线。一片浮云袅袅,偶有几只鸟儿在火红夕阳中翊翔而行。
今日,华生特意给我摆了接风宴,名为胡三斤和胡立的两个人一双眼睛从宴会开始到结束都未曾从我身上移开过。前者目光似对英雄敬仰尊敬之情,安安然然无比真挚;后者则像是对猎物的审视,目光凛冽如柄柄弯刀,下一秒便可将我剜个一干二净,滴血不剩。
先前到城门接我的那个男人名为咬银,是个怪名字。
面对他们连珠炮仗似得疑问,我面色不改从容一一对答。
“连侠士是怎么脱开蛮金人的?”
“那一战过后,蛮金人以为我已死了,便将我扔在了战场上。我醒来后,忍着剧痛匍匐前行,准备回来,无奈伤口太深,挣扎几次便晕死过去。”
“那连侠士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得幸一位蛮金老人相救,带回她家养了段时日,这才得以从鬼门关走了回来。”
他们听过我此番遭遇,纷纷举起各自手中酒杯,敬佩道:“连侠士英勇双全,真乃汉子也!”
我得此殊荣,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气愤。坐我一旁的咬银笑得乐开了花,连嘴巴都合不拢了。
这场宴席在男人酒疯中结束。
正准备起身走时,华生渡到我面前,悄悄拉着我跑到了城楼上。
今晚,皓月当空,星辰密布。一眼眺去,草原无边无际,好似一片汪洋大海。
他有意拉住我的手,我本能反应稍稍躲闪了下。
“怎么了?”华生问。
我垂下眼,一副受惊模样。
“是不是在怪我没去寻你?”他将鼻子凑了过来,湿润的热气在我鼻尖上打着转。
他忽然将唇覆在了我嘴巴上,轻轻啃着咬着,像是在品尝世上最美味的珍馐。
“嗯……”我小声*,差点陷入了他的温柔陷阱中。幸好应承的话在耳边响起,我才醒悟一把推开他,“你请自重……”
华生一脸茫然地望着我,英眉俊目顿时皱成团,他眼神带着歉意:“对不起雪儿,我不该……不该让你去冒险……是我的错我的错……”
我只淡淡盯着足尖,对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雪儿……如你记恨我,我也能理解。那晚之事,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不会让你清白毁在我华生手中。可我还是那句话,等战事结束后,我便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八抬大轿,绣娘巧衣,女儿红酒,统统都依你。”他说这话是像在对天发誓。
我要替爹娘报仇,并及时告诫自己“百忍可成万斤金”
但他接下来一句话却让我乱了思绪:“连老爷和连夫人以及连府一百多口人的仇,我跟你一起报。”
那一刻,似有夜风吹拂而过城门上的旌旗;那一刻,似有皓月下的星辰划过夜空;那一刻,似有一束暖阳洋洋洒洒落在我心门上。
怎么了,我为什么会流泪……
华生用唇吻去我眼角泪滴,那本该是又苦又咸的泪,为什么到他嘴里却变成了佳泉甘酿……
我不明白,不晓得,不清楚。
应承啊应承,此刻你是否也在对月思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