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船航速提升到二十一节，面对转瞬即来的风暴，已然于事无补。

几乎就在一瞬之间，暴雨从天而降，绵密如针的雨水顷刻间遮断视线，船舱阀门提前紧闭，宗清流也以「凝锋」之力，制造屏障封闭观察口，将大自然的咆哮隔绝在舰桥之外。

若是风帆战舰，在大洋中遇到这样的雷暴，即便是最顶级的战列舰设计，在自然伟力面前，也只能祈祷自己不会被狂怒的海浪摧毁。

幸亏这是蒸汽驱动的钢制舰船......苏拉只能如此感慨。

雷声轰鸣，浪潮翻涌，将整艘舰船向前推进，剧烈的颠簸中，舰桥顿时一片混乱，众人只能抱紧身边重物，或是死死贴住墙壁，在失重感和超重感之间来回跳跃。

“照这个趋势，船只会有倾覆的危险。”

宗清流见状，俯下身躯，掌心与地板贴合，灵性自她的掌心蔓延，迅速扩张，在整艘护卫舰表面形成灵性薄膜，以确保在必要之时，保护舰船的安危。

观察口处，一位船员大吼道：

“将军，前方有个巨浪！”

“全体注意，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巨浪迎面而来，宗清流当即释放灵性，令护卫舰短暂凌空，冲破大浪，稳稳地落在浪潮后的汹涌海面之上。

一上一下，船员们纷纷摔得七荤八素，苏拉以无光之影尽量护住众人，沉声道：

“宗将军，你的灵性消耗支撑得住吗？”

“这并不是件难事，只消耗不到一成，两个小时就可以恢复......”

蓦然，宗清流皱眉道：

“海面下有东西正在靠近舰船。”

苏拉第一反应是鲨鱼，第二反应，则是大海中的怪异......

“那个东西正在迅速靠近船尾......必须阻止它登船！”

她当即命令船员打开阀门，海水顿时从走廊倒灌而入，以灵性护身，宗清流快步冲出舰桥。

“诺薇，你留在这里。”

见状，苏拉也跟着离开舰桥，急速坠落的雨水，令他一时呼吸困难，捂住鼻子和嘴巴，没入阴影之中，向舰尾快速移动。

“找到了！”

隔着重重雨幕，苏拉依靠「思维速写」捕捉到游弋在护卫舰尾部附近的海中生物，大量信息涌入脑海，迅速消化——

它大致有着人类的轮廓，但体型要大上近十倍，皮肤光滑，覆盖着鳞片，背脊高凸，四肢末端都长着蹼。最奇特之处，在于怪物的头部，呈现软体结构，附着大量吸盘的触手从口器中伸出。

“人鱼和乌贼的合体？”

它散发出的灵性强度，接近灭识级怪异。

宗清流先一步抵达船尾，以灵性汇聚长剑，散发威势，试图警告游弋在船尾的怪物。

砰——

硕大的手蹼拍击在舰船尾部，令整艘护卫舰都发生了震动，这头深海怪物显然并不惧怕她的威慑。

见状，宗清流当即劈出一剑，引动电芒轰击在海面之下，浪潮翻涌，原本将小半个身子探出海面的怪物，抽搐了几下，连忙向深海潜去。

“击退了？”

“不......”

怪物并不死心，绕了个圈后，又缠上护卫舰，这一次是手脚并用，从海面一跃而出，扑向舰体。

见状，宗清流和苏拉同时发动攻击，电芒贯穿正面，影刃撕裂体表，伤口中喷射出大量绿色的液体，怪物登时发出尖锐哀嚎，再度潜入深海之中。

如此重复袭扰数次，折磨得伤痕累累，怪物依旧孜孜不倦地想要登上船尾。

“虽然看似造成了很多伤痕，但是并没有伤及要害......”

正当苏拉和宗清流棘手于如何解决这个牛皮鲜的时候，忽然，它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当即调转方向，头也不回地向舰船前进的反方向离开。

望着渐渐恢复平静的海浪，苏拉愕然道：

“怎么回事？”

“这种情况只意味着......”

宗清流回头看向护卫舰的前端，缓缓道：

“混乱海域，到了。”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苍穹之上阴云消散，一缕光芒从云层间渗下，洒在碧蓝的海面之上。

粼粼波光，风平浪静。

“那头海怪，不敢进入混乱海域......”

苏拉环视四周，海水波澜无惊，视线尽头，似乎能望见些许岛屿的轮廓，在海天交线之处，凝成一个黑点。

风暴结束，宗清流立刻清点船员情况，指挥众人进行排水工作。

经历风暴洗礼之后，甲板上到处都是翻着肚皮的游鱼，接下来一段时间的餐厅供应，看来都是鱼肉了。

诺薇来到苏拉身边，轻声道：

“海底深处，有着强烈而隐晦的灵性反应，这片大海，正在孕育着什么东西。”

“会是封印「风暴君主」的宫殿吗？”

“不。”

人偶摇摇头，“和我记忆之中的波动，相差甚远。”

望向远方海面，眨了眨眼，苏拉道：

“刚才位于那个位置的岛屿黑点，十秒前还在那里，眨眼的功夫就突然消失不见......这里真的是实界？”

诺薇轻声道：

“或许宗清流的猜想是对的，我们正位于某个巨型怪异的内部。”

船员们全部调动起来，宗清流见状，来到苏拉身旁，沉声道：

“你注意到了吗，在海面之下，有强烈的灵性波动。”

她也能察觉到？

苏拉面露疑惑，摇头道：

“我没有任何感应......”

“或许那就是混乱海域的源头。”

凝视着平静的海水，宗清流道：“封印「风暴君主」的宫殿。”

和人偶的对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虽然交流没有得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但二人都将警觉性提到了最高，面对海域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

护卫舰在海域边缘停留了约一个小时，待排水完毕，损坏的设备修复好，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宗清流下令重新启动蒸汽引擎，保持低速在海面巡弋。

“这艘护卫舰的型号太老了，而且这个时代还没有声呐，没有雷达，只能依靠肉眼观察......”

站在船体最高处的瞭望台，苏拉举着望远镜，观察海面上的异常动向。

人偶目光微凝，轻声道：“注意十一点钟方向。”

“嗯？”

望远镜向左偏移，苏拉很快在远方发现了一片残骸。

木制的船体残骸......

他立刻跃下瞭望台，将这份情报告诉宗清流。

“船体残骸？”

举起望远镜，宗清流观察着远处漂浮在海面的残骸，它并不像是因风浪而翻覆，而是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海战，露出水面的船体，破碎得不成形状，大量残破的木头随波漂流。

“没有沉入海底，而是浮在海面上？”

放下望远镜，宗清流皱眉道：“或者那里是浅滩？”

“要靠近观察吗？”

“让护卫舰保持安全距离，观察之后，再考虑是否乘快艇靠近。”

改变航线，护卫舰向残骸靠近，停在约半海里的位置。

“没有任何灵性反应......”

在这个位置，已经能较为清晰地判断情况。

宗清流抬起手，询问道：

“谁认识那面旗帜？”

残骸附近，浮着一面残破的旗帜，蓝白配色为主，像是正规海军旗，可遍数目前奈恩列强海军，并未使用过此类旗帜。

略一沉吟，宗清流命令船员将快艇放下，准备靠近残骸，一探究竟。

螺旋桨打出长长的白浪，快艇环绕着残骸巡逻一圈，苏拉开启「思维速写」，从捕捉到破碎船体的尺寸数据之中，将众多信息碎片拼凑成型，得到了它的原本模样——

“三层甲板，两侧遍布大量炮口，原先是一艘搭载将近两百门火炮的重型风帆战列舰。”

“如此庞大笨重的风帆战列舰，海盗们即便拥有这种老古董，也不会傻到驾驶它前往混乱海域.....”宗清流摇了摇头。

苏拉进一步判断道：

“船体多处破损，都是实心弹砸出来的。”

顿了顿，他猜测道：

“或许这艘船的历史，比我们想象中得要久得多。”

“你的意思是，这艘战列舰是在历史上某次大规模海战之中沉没，却因为混乱海域的缘故，才会出现在此？”

“没错，这是一艘来自过去的风帆战列舰......等等！”

令快艇停下，苏拉站起身，诧异道：

“残骸间漂浮着一个人。”

“是死是活？”

“身体朝下，看不到面容，没有灵性反应，躯体没有发生膨胀溃烂，这说明浸泡的时间并不长。”

见状，宗清流道：

“苏拉，在此等待，我去靠近观察。”

“好......宗将军，谨慎为上。”

靴尖轻点海面，宗清流迅速抵达残骸附近，长靴踏在一块泡烂的木头上，视线穿透海底。果不其然，战舰沉没在一片礁石之上，船舶主体和海底的珊瑚礁几乎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她握住五指，海水涌动，打捞起碎片间随着水波起伏的一具躯体，接着打出信号。

看到宗清流打出的信号，苏拉也离开快艇，踩着阴影，来到船体残骸边缘，瞧清了对方的模样。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出头的年轻男子，赫尔曼面孔，体型瘦弱，皮肤偏棕色，卷发，身上所穿衣服的风格，和当前的时代，完全看不出任何相似之处......

苏拉左右看了看，“这艘战舰是从过去的时间点，穿越到了现在？”

“穿越......很有可能。”

操控灵性，将男人放在漂浮的一块木板上，宗清流判断道：“没有生机。”

见状，苏拉若有所思，忽然道：“宗将军，他的衣服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吗？”

“什么都没有，怎么了？”

“喔，那没事了......”

大海中捞出一具尸体，尸体口袋里再揣着雕像之类的东西，那可不是什么好故事的开头......

一艘来自过去的风帆战舰，固然有趣，但并非他们此次出海的主要目标。

为了不节外生枝，二人并不打算深入调查这艘沉没的风帆战舰。

正当他们准备返回快艇的时候，躺在木板上的男人突然呕出一口海水，剧烈咳嗽个不停。

活人？

秘术蓄势待发，宗清流警惕注视着前方渐渐苏醒的年轻男人。

他睁开眼，胳膊肘撑住身体，用一种苏拉听不懂的语言，竭力呼喊着什么。

“前赫尔曼语......”

宗清流侧首道：

“一门两千年多前就已废止的语言。”

前赫尔曼语？

苏拉愣了愣，相较于一些失传的古老语言，冠以“前”的语言，更为特殊，它们都是【恒曜历】时代的旧语言，在人类挣破众神的锁链后，这些旧语言就逐渐废止。

只有为了彰显血脉的古老神裔家族，或是想研究众神时代典籍的学者，才会去学习这样一门死语言。

顿了顿，宗清流似是提前解答苏拉想问的问题：

“我们的舰队里有一位老兵会前赫尔曼语，他就出身自一个「战争蔷薇」神裔家族的旁系。”

使用前赫尔曼语，意味着这个男人......

很可能也来自【恒曜历】？

肩上的人偶轻声道：

“他在喊‘救命’。”

即便不懂前赫尔曼语，苏拉多少也能猜到这个可怜的家伙在喊什么，不过，他更好奇的是：

“诺薇，你也知道前赫尔曼语？”

“嗯......”

手指敲了敲脑袋，诺薇轻声道：

“听到这门语言后，我尘封的一部分记忆，似乎正在恢复......苏拉，我需要使用一部分理性，清理思绪。”

“尽管使用，不必打招呼。”

“谢谢。”

海浪翻涌起伏，宗清流以灵性凝聚长剑，指向年轻男人，用前赫尔曼语询问道：

“你的名字是？”

“德，德西谟斯！”

男人望向宗清流，又望着苏拉，茫然的表情瞬间变得惊讶，手舞足蹈，开始大喊大叫。

“他在说什么？”

苏拉有些头疼，「思维速写」虽然能完整捕捉到德西谟斯脑袋里的思维碎片，但对未知的语言，却毫无办法，破碎的文字读不懂，稀碎的画面更难组合。

宗清流目露诧异，回头道：

“他在说，‘难道神州的舰队攻过来了吗’。”

“......”

苏拉愣了愣，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只得道：

“宗将军，先问问他使用的历法是不是【恒曜历】？”

微微颔首，宗清流向德西谟斯发问，男人闻言先是愣住，然后疑惑地回答了一个单词。

那个单词的意思，表示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