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不见,安国公可好?”林氏拉着赵晏殊絮叨。
“一别经年,赵某人还好。当年还要多谢夫人救命之恩,保住赵某一条性命。”赵晏殊的态度非常恭敬。
“哪里是我帮了什么,是国公爷福大命大,在群山之中,偏偏就遇上了我们徐家。”林氏笑的神采飞扬,眼角余光撇着沈太太,心下不屑。不过是家里多了几亩地,就肖想别人家娇养长大的闺女,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什么德性。正好今天碰见了国公爷,这可是皇帝的亲外甥,朝廷中最年轻的国公爷,也叫人瞧瞧,我们徐家都与什么样的人家来往。
赵晏殊自然不知道林氏的心思,只看着林氏一直拉着他不停的寒暄,心中虽疑惑,却没有半点不耐烦。这几日他初到苏州就听闻林氏怀了身孕,正如当年徐家救他一命的时候,林氏也怀着身孕。就凭当年如此相像的情形,徐家又救了他一条命,林夫人唠叨唠叨也没什么。反正他闲来无事,随意逛逛,遇见故人,多说两句也无妨。
林氏和赵晏殊这边聊的投机,丽姐儿那边却是忐忑不安,绞着帕子把自己当作隐形人。即便如此,她仍是时不时地找机会瞧赵晏殊的右手。也不知他的手有没有留下疤痕,她记得那时她下口很重。
“京都离苏州千里迢迢,不知国公爷可否赏脸到家中一叙?”林氏热情地笑着道。
林氏着实盛情,而赵晏殊想着去拜会也无妨。自从徐家救了他一命之后,他还从没正式道谢过。接连战事,皇帝登基,徐熹外放,举家南迁,种种事故都阴差阳错。连同今年圣驾南巡,徐家成了靶子,后因为逆党之事,都使得道谢的时机不那么恰到好处。这回游寺内不期而遇,趁着此机会去徐家道谢也好。
就在赵晏殊要点头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娘,国公爷想必公事繁忙,我们还是别劳烦国公爷了。”
丽姐儿瞧着林氏盛情,沈太太脸色阴沉,再看着赵晏殊认真思虑的表情,一颗心像被油煎了似的。她只想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眼下场面着实尴尬。
“你这孩子。”林氏嗔怒道,心里却知道自己过火了。
“我妇道人家,偶遇故人,心中愉悦,说话没个轻重,着实失仪。国公爷这般贵人想必公务繁忙,我们就不好烦扰了。”林氏笑着道。
“哪里哪里。”赵晏殊神色不动,却用余光瞟着丽姐儿,心里却埋怨小姑娘明明咬了他一口,却还如此让他下不来台。都说晨园精致,花草遍布,如此美景却无缘一见,着实遗憾。
其实丽姐儿的话也没错,赵晏殊确实是公务缠身,他是与巡海大臣往福建去,路过苏州而已。
之后林氏就带着丽姐儿和三个弟弟上了车马,一路上林氏都在对沈太太口诛笔伐,对赵晏殊称赞不已。
“小小年纪,已然做了一品将军,在西北奋勇杀敌;不似京都那些携僮带妓,走鸡斗狗的纨绔子弟。再看看那沈周,弱不禁风不说,还没个功名,空有才名,一看就不像个可靠踏实的。”林氏一边对着丽姐儿说话一边瞧着丽姐儿的脸色。
丽姐儿脸色极为平静,对林氏说的话没什么感想,却对沈太太的举止有几分疑惑。照道理沈太太三番五次地与林氏说结亲之事,而林氏又几次三番的拒绝,沈太太怎么都该打退堂鼓了,可到底是什么令沈太太如此坚定,认为徐家会答应亲事呢?
想到这里丽姐儿眉头微蹙,深深叹了口气。
林氏仔细瞧着丽姐儿的神情,但凡有一点不同寻常,神经就紧紧地绷了起来,她最怕丽姐儿对那沈周有什么心思。
“那沈周小小年纪就勾搭恩师家的侄女,品行太差,丽姐儿可得离他远点。”林氏连忙道。
在林氏眼中,一个巴掌拍不响,当年杜四姑娘派丫鬟在书房外偷窥,沈周也定是品行不端。她不需要仔细调查事情的始末,只要知道结果就是了。
“娘,您说沈太太三番五次的碰钉子,照道理也该歇了心思,再给师兄另觅良配了。可沈太太却好像没这个打算,但凡歹着机会就与娘亲说师兄怎么怎么好,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丽姐儿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贪图富贵呗,这还用说。”林氏连忙道。
丽姐儿则摇摇头道:“沈家一直自诩清贵,师兄也是淡泊名利的人。况且江南之地的大家闺秀也不只我一个,若单论官阶,比爹爹品级高的不知凡几,若说沈家是贪图富贵,着实牵强。”
“总之不管沈太太什么心思,我们不理她就是了。改天也让你爹爹去杜家一趟,问你何时能出师,以后再不去了。”林氏怀了身孕,不能费神,这一天下来,已然筋疲力。对于沈太太无休止的纠缠,她再也懒得虚与委蛇,一锤定音要丽姐儿不再去杜家学画了。
丽姐儿听了一愣,却也觉得再去杜家没什么意思。她又不是得用画画糊口,有个兴趣爱好,学个皮毛也就行了。再说去杜家也确实尴尬,和杜家女眷与沈周相处都有些别扭。以往去杜家是丽姐儿在这个时代的消遣,可现在去杜家却是一种煎熬了。除了与杜琼学画,让她深深感受着高雅艺术熏陶之外,杜家着实不是个好去处。
丽姐儿瞧着林氏坚定的神色,顺从地点了点头。
林氏松了口气,瞧着丽姐儿确实对沈周没什么情愫,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沈太太让娘亲不高兴了,她真坏!”乐哥儿大声嚷嚷道。
“以后叫管家不让沈太太进门就是了。”喜哥儿附和着道。
“沈太太是谁?”欢哥儿懵懂着道。
林氏与丽姐儿说话向来不避讳几个弟弟,却不想几个弟弟听的似懂非懂,大声嚷嚷起来。
林氏和丽姐儿开始还错愕,接着就大笑了起来。以后说话不能当着孩子们的面了,他们已然长大了。
待到了晨园后,林氏就与徐熹说起了今天的见闻,尤其把沈太太的脸色描述的细致。
“不能结亲家又何必结仇家,这回两家撕破了脸,沈家必定要说你的闲话。”徐熹言外之意是沈家必定要到处散布林氏势力的言辞。
“说就说,难不成我还怕他一个无根基的沈家!”林氏理直气壮。如若不是沈太太好像膏药一般,她也不会如此。
“你啊你。”徐熹瞧着林氏冷淡的脸色,心下软了软;想着林氏还怀着孩子,刚刚的一点埋怨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随他们去吧,你只不理他们就是了。”话虽如此说,徐熹却还是亲笔写了一封信让徐福带着厚礼去了沈家。
沈恒吉先听了沈太太一番话,心里也怒,可看到徐熹的信件之后到底长叹了口气,收了徐家的赔礼。
“你就歇了心思吧。”沈恒吉对沈太太道。
“那林氏欺人太甚,我着实咽不下这口气!”沈太太是真被气着了。
“咽不下这口气你打算如何?再闹下去,只怕我们沈家吃不了兜着走!你就不为哥儿想想?”沈恒吉反问道。
“老爷……”沈太太张口欲言,却被沈恒吉一个手势挡了下来。
“我不知你从哪里听人撺掇着要与徐家结亲,可你用脑子想想,人家徐家样样都比我们沈家高一截,凭什么与我们结亲?就凭着哥儿的才学?哥儿还没功名呢!你当初探口风人家就不理睬,结果你三番两次的纠缠,人家能不怒?人家徐家现在鲜花着锦,我们沈家有什么!形势所逼,你就安分地呆在家中,别痴心妄想了!你要是再闹,我只要听到一丝风吹草动,就把你送到乡下的庄子里去!”沈恒吉发了怒,拂袖而去,只留下呆若木鸡的沈太太和屋外窗下,一颗心碎了几瓣的沈周。
第二天丽姐儿照常去凝晖堂主持中馈,顺利地发了对牌,吩咐了几桩事之后就去与林氏用早膳。
林氏胃口还是照常的好,汤面粥茶,样样不落,每样都吃些。丽姐儿瞧着林氏吃的香,连忙夹了一箸黄鱼与林氏,林氏看都没看就吃了,连说味道好。
丽姐儿笑了笑,接着吃面,余光一扫,却发觉芳草的眼睛又红又肿,一看就是哭过了。
“一大清早的,你这是怎么了?”丽姐儿放下碗问道。
林氏怀着孩子要万分小心,身边贴身服侍的情绪不稳可不是小事。
“芳草好事近了,不过是舍不得离开园子罢了。”林氏笑着道,促狭地瞧了芳草一眼。
芳草双颊一红,低着头绞着帕子不说话。
“戈家大小子可把这块石头给打动了,芳草松了口,说愿意嫁去戈家。戈家大小子可真是个有本事的,单凭能把芳草娶回去,就是个能干大事的。”林氏笑着道。
戈家大小子对芳草有意这事儿,满园子的人都知道。人人都说芳草前世烧了高香,积了德,对芳草是又羡慕又嫉妒。开始芳草还死咬着不松口,人人还都说芳草是不知好歹。
要知道戈家一家子都是良籍,戈異在丽姐儿的金铺里画首饰,一年赚的银子与园子里的大管事一样多,更不用说金铺里平时得的赏钱。戈家的两个女儿也一个嫁了开书画铺子的,一个与主子们交情匪浅,即便是戈家大小子也把笔墨铺子的生意做的红火。戈家虽比上不足,比下却有余;虽不穿金戴银,却生活富足,饿不着也冻不着。芳草是夫人身边的,嫁去了戈家,戈家也断不会为难芳草,给她委屈受。且听闻戈大小子的娘性情十分和顺,对谁都温温柔柔的,想来对芳草也不会摆婆婆的款来。
这确实是一门绝好的亲事,丽姐儿听说芳草松口了,也笑了起来,心里颇感安慰。
芳草原本是扬州一家小盐商家的女儿,虽家中没有金山银山,却也生活顺遂。结果韩家为了能霸占整个淮北盐业,对其他盐商倾轧或结盟,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芳草的父亲虽是盐商,却读过几年书,深知是非黑白,对韩家很不满,结果被韩家盯上了,家财尽散不说最后还落得个家破人亡。芳草被发卖为奴,人间疾苦,世态炎凉,可谓都尝过了。可即便如此,她依旧记得父母惨死,兄姐早夭,她要报仇。最后她辗转到了林家,进而到了徐家。知道徐熹钦点了两淮巡盐御史之后,她狂喜。善恶到头终有报,果然不是虚言。
在苏州,她遇到了母亲以前贴身大丫鬟的遗孤于媳妇。看着故人之女生活惨淡,且一脸怯弱的样子,她破例抬举于媳妇,希望于媳妇能有个好生活。当年于媳妇的娘亲曾护过芳草一阵子,被卖了之后还把身上仅有的几文钱给了她。于媳妇与她娘长的一模一样,芳草只略作打探就明白了原委。还有园子里的孙婆子,原本也是母亲身边服侍的,现如今为了忘却一切反而助纣为虐,那孙婆子正是韩家安排进来的人,这让芳草心寒。她不由得想,当年的孙婆子是不是也是韩家派进家来的?后来徐家的主子们察觉出了她的蹊跷,她想都没想就把自己的身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她想着人谁无一死,何不痛快点?她没想到林氏对她如此宽容,也没想到徐家真的帮她报仇了。
当徐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韩家下了大狱的时候,她热泪盈眶,觉得这一辈子值了。她发誓要在徐家一辈子,给林氏做牛做马,在所不辞;却不想戈家的大小子说要娶她。娶她做什么,她不过是个罪奴罢了。可那小子居然不娶只等着她,她一时迷茫,直到耗到了现在,林氏都劝她嫁。芳草答应戈家大小子那天,大哭了一场,她觉得上天待她不薄,她必要好好的活下去。
“姐姐嫁到戈家之后,再回来做管事娘子就是了,何必哭呢?”丽姐儿一边笑着道,一边盘算着要给芳草多少添箱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