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珏的外书房名墨香斋,取义书墨留香,一入其中,便有幽香徐徐,燃的是施柔领着丫鬟总制的灵虚引,按照“君臣左辅”古香法,以沉香为君, 荷花、茉莉、冰片、蜂蜜为臣,片脑、大黄、丁香、菖蒲为左辅,承以五运六气、五行天干相合,方成此香。
此刻书房里有三人,上首的贾珏,客椅上的沉炼和侍候的李贵,门外小厮不论。
他让人给沉炼上了一碗雪沏柚子茶解暑,此刻虽然早上,骄阳出声, 但穿着一身袍服,再单薄,一行奔波也是破难受。
沏茶用的雪当然不是真的冬季冰雪,他春天才搬的家,都是自己人工制造的,夏天用雪水泡茶的确别有滋味,更润肺解暑,不过他自制的雪缺点灵气,没有天然的好。
“就算侯爷今日不找我,卑职也会来的。”沉炼拱了拱手,“昨夜里陆大哥突然去我家里,说仇鸾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被秘密放了出去,里面现在关的是个替死鬼,若不是他抓了人进去,恐怕还不会发现,陆大哥不便来, 因此让我通知侯爷, 以防有什么不好的干系。”
“半个月前?”贾珏放下茶碗。
他倒不怕仇鸾报复, 从沉从玉刺杀来看,这家伙显然不敢来找他,便退而求其次,欺负弱小去了。
“是,陆大哥使了银子打听,但被宫里戴总管拦住了,告戒他此事到此为止,还说升迁赏赐并不会收回。”沉炼合言道,并没有一丝隐瞒。
贾珏沉思,仇鸾所犯之罪甚大,若单沉从云一家倒还好说,经过查证,这家伙行军途中劣迹斑斑,所作所为简直是强匪一般的行径,不然正坤帝也不会大发雷霆将其入狱抄家,准备秋后处斩以儆效尤。
只是没想到,事情悄悄的出现这么大的转折, 连戴权都出来了。这事儿本跟他没多大干系,又不经他手办,不过中间赠人玫瑰,受一份感激的余香而已,因此宫里也无人通知。
沉炼略作犹豫,道:“侯爷,据卑职打听,此事还是不要掺和为好。”
很显然,沉炼知道更多,但没有全说,他知道贾珏虽然杀人不眨眼,却所行皆正,显然心有正气。
但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善恶分明,一腔热血正气能解决的。
“哦?里面有什么勾当?你细细说来,总也要权衡一二再说,你放心,本侯不会贸然行事的。”贾珏可不是个会畏惧强权的人,行事也不会剃头挑子一头热,既然其中有隐情,定然要了解清楚,女刺客都上门了,这事儿,就跟他有关系了。
沉炼见贾珏这么说,便不再隐瞒,和盘托出,道:“这是从一个近卫那里得来的消息,说不久前,威宁侯二子仇河私下求见,进献给太上皇和皇上一件稀世珍宝,太上皇和皇上都大喜,于是让戴公公便宜行事。”
“卑职仔细打听,才知道这宝物原来是一个宝蛇,其涎有生死人功效,现在正养在玄帝庙雪崖道长那里,据说要炼延寿不老丹。”
“你说真的?”贾珏难以置信,一条蛇,又不是真龙,口水能这么厉害?
“卑职怎敢期满侯爷,据说仇河打断了自家随从的腿,用那宝蛇口涎医治,不过片刻,就恢复如初全好了。”沉炼郑重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种事儿他是不大相信的,但那个侍卫就在皇宫值守,说的话应该不假。
贾珏沉思,他自己就是个道者,这种奇物不一定没有,太上皇和正坤帝都推崇道家,对养生长存有些兴趣,若是真的,放了仇鸾也就合理了。
尽管道家多上善德行转世之说,皇帝又不是都是傻子,也更希望在见人当更长时间的皇帝,这种好事,肯定是不会拒绝的。
只是,太草管人命了些,还真以为天下是他们的手中栗,盘中餐吗?
仇家父子也是一个比一个狠,对自己人竟然这么狠辣,虽然能救回来,那份痛苦却已经遭受过了。
“还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样的话,这事儿就不好办了。”贾珏目光深邃,看着屋外照进书房的阳光,人间有太阳和月亮,却怎的照不进忍心呢!
“陆大哥昨日里叮嘱我,若侯爷问了,让我叮嘱侯爷不要贸然行事。”沉炼见贾珏如此沉吟,知道贾珏不会任凭仇鸾自由,可圣心难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于是又打弯劝道。
“你且回去吧,此事我自有计较。”贾珏起身,准备想想怎么让仇鸾一家子去阎王殿报到,到时候让黑白家的人禀报阎罗王,好好给他们上一盘剖腹挖心的硬菜。
阎罗王司掌叫唤大地狱,专管怜屈各事,望乡台诛神,诛心小地狱剖腹钩心,惩其身,到时候让那些被仇鸾祸害致死的人去一一报仇,让仇鸾看看他做了多少恶,行了多少孽。
沉炼见贾珏脸上阴霾丝丝,知道这事儿贾珏管定了,想到自己得贾珏襄助颇多,于是抱拳道:“侯爷可有什么计划,若有吩咐,卑职虽不才,愿效一力。”
他非阿谀奉承之辈,承其父锦衣卫职,也是有忠君为国、刚正乾坤之心的,只是世事非一心,不是他能左右的,贪官污吏他杀得无愧于心,有些被污蔑的,心中多有愧疚,也曾燃香祭拜,此时有机会赎一份罪业,当然不能错过。
贾珏摆了摆手,声音喜悦,对沉炼多了几分喜欢,沉炼比他大许多,在官场咕噜转有些年月了,没有因为事情涉及太上皇和正坤帝而当一个缩头乌龟,还有惩奸除恶的心,这很好,只是道:“这事儿平常法子是不管用的,你就不用掺和了。”
“侯爷还是小心行事的好,此时宫里两位都在兴头上,贸然行事可不好。”沉炼以为贾珏要兵行险处,怕连累他,连忙劝谏。
贾珏走立在骄阳下,不惧烈日灼灼,身形徒然伟岸,情色一转,摇头自笑道:“我是不会像那些酸耿之辈一样殿前疯谏的,你且放心,有需要用到你的地方,自然找你。”
说完,贾珏先行离开出了书房,让李贵送沉炼出去。
府外,沉炼跟李贵告别,走出去一段路后又回头看了看“神威侯府”的牌匾,面有所思,当然不是担忧,只是觉得贾珏真是非常人也,尤其是“疯谏”二字,这位侯爷竟然觉得比干、魏征之流是疯的不成?
想着,沉炼加快脚步,贾珏此时没吩咐,他也要做点什么,转过一条街,便去了以前跟同僚常去的酒肆,那些人都各有门路,准备打听点仇鸾和仇河的消息,以备不时之需。
转过西花墙,进入关着沉从玉的院子,走到屋前,贾珏让两个小厮开门。
屋子里,沉从玉不知在想什么,见到贾珏冷哼一声撇过头,从上而下,有些极妙的景象。
昨日里怕沉从玉所言不实,贾珏并未让人给她松绑,又经过他一番戏弄,仪容有些不整,晚间又想要逃走大概挣扎过一番,此刻衣衫凌皱,像被什么人抓揉过一般,胸前本不多耸立,此时却显得很突兀,再加憔悴面容,几缕散乱青丝,不禁让人有些遐思。
何况,这是个英姿飒爽的,贾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胆大包天的姑娘,那扇带着些倨傲的杏脸,此刻十分的别有风情。
他进了屋没说话,径直走过去到沉从玉侧面,直接给她松了绑。
“你,你要做什么?”沉从玉见贾珏竟然给自己松了绑,一时不知意欲何为,慌乱道。
“当然是放了你,事情我已经了解过,此事我会管上一管,你快些回家去吧。”贾珏偏身做一个请的手势,表示自己说的是真话。
沉从玉之父为沉英,原是五军都督府的校将,不过三年前得病死了,留下孤女寡母,好在有体恤银子,但并不多,听说贾珏府上月例高,她才瞒着沉母来贾珏府上当雇佣丫鬟,好补贴家用。
却是很巧,沉从云几日前上门求救,而这事儿,又跟贾珏有关系,听说贾珏应承了,便愤世嫉俗说定然蛇鼠一窝,她家的体血银子就是被一层层剥削,每月剩不下多少,与其母省吃俭用也不够,于是便一时冲动决定行刺,给沉从云报仇雪恨,就算死了,也不愧沉父的教养。
这一切,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正好贾珏又设宴,不然她一个帮杂的,可近不了贾珏的身。
“你真的要放了我?”沉从玉还是有些不信,但贾珏样子诚恳,还彬彬有礼,尤其那张英武不凡的面孔看着那么怡人,心里相信了些。
二人一个抬手不嫌累,一个犹豫不敢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沉从玉此时热血已凉,才察觉到自己行事鲁莽,所行会给家里带来灭门之祸,害怕有什么后续。
“当然,请。”贾珏又让了让身子。
沉从玉立刻有了决定,此时不跑更待何时,阔步就走。
只是刚走到门口,她又突然转身,脸上带着难为,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儿?可是不相信我?你要知道,我既然知道沉夫人,也知道你们额住处,此时你们没有母女相见,说明我没有去动沉夫人和沉娘子。”贾珏解释说,不明白对方转身的原因。
“我,这个月快一个月了……”沉从玉脸色涨红,说到一半,又转身踱步而出,跑得飞快。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沉从玉说的是这个月还没发月例,贾珏恍然明白后对着她背影说:“今日给你放假,若愿意,明日继续来。”
贾珏还没说完,倩影已经消失在廊角花门,也不知她听见全没有。
到了后面自己屋里,贾珏吩咐寐云,若是沉从玉明日来了,重新给她安排。
早食过后,贾珏乘一辆马车出了府,手中拿着一个做工精细的黑漆檀木方盒,径直往宫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