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园里的房子,大多已经破旧不堪,虽然没有出现瘫塌的屋子,但是漏个顶,墙上裂条缝的不在少数,唯独在后园的一排屋子,却似乎经过修葺,虽然外表看上去苔痕斑驳,可门前整洁清爽,几株凤仙花开得正好,为这园子多添了几分幽静生机。
一名身着轻绸的女子,正站在屋前为那些花草浇水。
“宋姐姐,咱们又多了一个妹妹了。”春娘嘴快,人还没有走近,声音就已经到了。
那女子转过身来,不过三十余岁的模样,容貌不算绝美,但却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先是望着池玉笑了一笑,转而却看向被素兰拖在手中的疯婆子,轻叹一声:“小赵妹妹的疯病又发作了,素兰,你送她回房里休息去。”
池玉脸色一变,小赵妹妹?这个疯女子就是小赵姨娘?她竟然已经疯了,这让自己还怎么向她问清楚当年的事情,从中找出幕后黑手的蛛丝马迹?
小赵姨娘还被绑着,素兰拖她也容易,只是口中呜呜咽咽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听上去却凄厉得很,让人一阵心酸。
池玉定了定神,她的性子还算沉稳,知道一时半会儿是弄不清楚的,索性就放下了,上前一步,对着那女子一礼,还没开口,就让那女子扶了起来。
“在这里不用多礼,我姓宋,辈份儿虽然高些,但此时此地再论辈份,也无什么意义,大家都以姐妹相称,你随她们一样,唤我一声宋姐姐吧。”
“小妹池玉,拜见宋姐姐,拜见春娘姐姐,拜见三娘姐姐。”
池玉从善如流,干脆就重新见礼,把在场的几个女子全部拜了过去。
“好了好了,都进屋吧,难得园子里又多了一位妹妹,我去厨房看看,整治些好吃的,替玉儿妹妹接风。”赵三娘笑道。
“这里还有厨房?”池玉又纳闷了,不是说伙食都是外头供应的吗?
赵三娘答道:“厨房原就有的,托了宋姐姐的福,现在每月能供应少许干柴,烧烧热水供吃吃洗洗是够用了,省俭些用,偶尔煮个鸡蛋也行。”
最后用来给池玉接风的,是一锅鸡毛菜蛋汤,还有一把洗净的桑椹果儿,虽然寒碜,但却是这几个女子的一片心意。
接风过后,宋姨娘领着几个女子一起,将西边一间空置的屋子收拾出来,池玉自己带了铺盖进来,碧姨娘给她准备得挺齐全,一张席子,一床被褥,外带一只竹枕,木盆两个,干净的布巾一打,全都放好,这间透着夕阳余晖的屋子,看上去竟然有了几分温暖。
“我住中间那间屋子,左边是春娘的屋子,右边是三娘的屋子,你这间屋子的对面,是素兰和小赵妹妹住着,小赵妹妹脑子不清楚,因此我让素兰和她住着,方便照料。你若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们便是。”
宋姨娘说了几句,便带着春娘和三娘走了。
池玉也正想独自静一静,清园的情况出乎她的意料,她要好好想一想,下一步应当如何去做。
小赵姨娘怎么会疯了呢?大少爷知道不知道?他如果知道,就不会让她进清园,可是说他不知道,又太不应该,清园尽管封闭,可是并不是密不透风,如果想要打探园子里的情况,只要去问那两个守门的婆子就行。
对了,小赵姨娘是进园前疯的,还是进园后疯的?
正在池玉沉思的时候,素兰抱着一纱青帐进来,道:“先前宋姐姐说你这里没有青帐,夜里蚊虫多,恐怕要被扰得睡不着,所以让我送个来。别嫌色旧,园子里得用的东西不多,这一纱青帐还是以前一位魏姨娘留下的,还有几样茶具,我一并给你拿来了,省得要吃口茶都找不着合用的杯子。”
“让宋姐姐费心了,多谢素兰姐姐。”池玉连忙起身道谢。
“你不用这样客气,不论以前是什么身份,在这里以后大家都是姐妹,需相互扶持才能过下去。”
素兰一边说,一边帮着把青帐挂起来,又道:“今儿厨房的热水已经烧过了,你若渴了,只管上我屋里倒茶,眼下天热,沐浴的时候便从竹林那边的井里打水,千万别去池塘,那里淹死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大家都忌讳那里,等闲也不要靠近。”
池玉让她最后一句说得背上有些发寒,忙不迭地应了。
素兰又道:“一会儿外头会送晚饭进来,你只管歇着,到了我叫你。”
池玉又想谢她,才要开口,便见素兰已转身走了,想想也不由失笑,果然是不用客气了。
隔不多久,果然有饭菜送进来,素兰在外头喊了她一声,池玉出来,看到赵三娘和春娘已经在外头摆了一张方桌。
一见她出来,春娘便道:“屋里闷,大家在外头一块儿吃,也热闹些,待会儿吃完了,我唱支曲儿给你解闷。”
赵三娘便在旁边笑道:“快别说你的曲儿了,这几年天天听你唱,都听腻歪了,有没有新曲儿啊。”
春娘白了她一眼,道:“你当新曲儿是想有就能有的么,你听腻歪了就别听,玉儿妹妹可是头一回听我唱呢。”
竟然还有餐后娱乐吗?池玉不知是该笑还是不该笑,这样看来,清园的日子,其实过得也不闷呀。
这时宋姨娘走到她的身后,轻声道:“她们自娱自乐,你只管听着,若有拿得出手的,不妨也让大家乐一乐,若不是这样,怕园中池塘里,又要多埋几具尸骨了。”
池玉打了个寒颤,原先心中生起的一丝笑意,已是不翼而飞。
素兰拉着小赵姨娘从屋里出来,这会儿小赵姨娘的疯病似乎已经发作完了,看上去安安静静的,头发也让素兰梳理整齐,若不是眼神还有些呆滞,几乎看不出她有什么疯病。
“人齐了,都坐吧。”
宋姨娘发话了,当先坐了下去,其他几个女子这才依次坐下。
池玉最后一个落坐,看了看桌上,一笼黑面馒头,一碟腌制的萝卜,再有一锅白得像清水的汤,这就是她们的晚餐了。
“天天都是这些东西,吃得真叫人气闷,幸亏今日已经解过馋了,不然看了这些东西就没有胃口。”春娘叹了一口气,不无怀念地又道,“想当年,我在倚月楼里,不说天天的大鱼大肉,至少油水还是足的。”
“快别说你当年的事了,你进了侯府以后,侯爷也没有亏待你过,什么好吃好用的你都有份,知足吧。”赵三娘白了她一眼,“还当你在倚月楼,是多么有脸面的事么,也好意思在玉儿妹妹面前拿出来说。”
春娘于是妩媚一笑道:“那是,真不好意思,我一入府,就夺了侯爷对三娘你的宠爱,男人啊,你就别惦念着了,没一个不是薄情寡义的。”
“呸,你又不曾比我好到哪里去,还不是跟我一样,落到了清园里来,在你后头的那个小狐狸精,不知道有多得意呢,咱们俩个斗来斗去,斗进了清园,可正好给她让道了。”赵三娘又啐了她一口。
春娘不但不恼,反而笑得更欢畅了,偏又一边笑一边吃着馒头,几乎没给噎死。
赵三娘给她盛了一碗汤,恼道:“你又笑什么?”
春娘吃了汤,顺过气来,仍是笑道:“咱们俩个在外头时,可是不共戴天的冤家对头,哪里想到,进了园子,反成了扶持的姐妹,你说这好笑不好笑。”
赵三娘白了她一眼,一转头,忍不住也笑了。
池玉听得有些发傻,合着这两位,竟然是在外面斗得厉害,双双斗进了清园来,偏偏到了清园,反成了姐妹,这事儿……想想还真是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