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未央宫前殿，苏三便让几个御前带刀侍卫给拦下了， 凤阳从轿上下来一番通告，四人才进了主殿。
再过五十来步，到了正席前，凤阳带头跪了下来，气氛特别压抑，大殿里看似有二十余文官和武将，但没有一个出声。苏三大气不敢喘一下，宛若死寂的空宫，只有他们徐徐而入时鞋底与大理石地面的细微摩擦声。
“昭阳见过父皇。”
几人低着头，谁都没去正眼看那圣上。
苏三只听见一声清淡的回应。
“去寻个位，别弄脏了锦袍。”
这是刘皇后。
而擎鸣圣上呢？
凤阳带头站起身，两手端平，一直低着头，领着身后三位“下人”退到一边，苏三跟着过去了。
直到他和季雯雯一块站在凤阳身后，抬头偷偷瞄了一眼那圣上，才发现皇上……
似乎在午睡。
那是个中年人，很清瘦，进了京城，他见过的两个贵人其中一个李淳真就很瘦，没想到圣上也是如此，原本苏三以为凤阳的面相，这面泛桃花，卧蚕丰满之人，定然家父家母至少有一位是个身体健壮，略显富态的体格，没想到皇上皇后都很“竹竿”。
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嘴唇很薄，眼睛微微眯着，像是在小憩养神，而眉眼的尾儿天生有些翘，似是狐狸那般，可眉生逆毛，面相上来说，应该是个反复无常，心思缜密之人。
“雀儿。”
突然，皇上开口说话了。
凤阳连忙站起身来。
“在……”
凤阳的乳名叫“肖雀"，是按照张擎鸣圣上祖牌定字辈取的，后来刘皇后嫌难听，改大名叫昭阳。显得大气。
圣上：“他要来了。”
凤阳：“凤阳知道……”
圣上：“我叫你甚么？”
凤阳慌了……连忙改口。
“雀儿知道……”
圣上点了点头，“你听话就好。”
说罢，苏三算是体会到了这九五之尊的“灵压”。
那人眼睛稍稍张开一点儿，便有精光透出，仿佛审着羊圈里的畜生一般，看着这殿下的文武。
圣上又开口道：“太傅还给你上课吗？”
“太傅说……已经教不了啦。”凤阳唯唯诺诺地答道。
擎鸣圣上挥了挥手：“魏中堂？”
有一官员站了出来。作揖。
“微臣在。”
圣上：“斩了。”
卧槽？
苏三就不是很懂这皇上的脾气？
帝师没东西教女儿了，就砍了？
惊呆了……
凤阳连忙开口：“父皇！太傅犯了什么错！”
刘皇后给圣上擦着眼角那点点倦怠困乏的泪渍，圣上缓缓开口。
“你依配冠，是把自己当男子，不愿出嫁，是太傅教的不好。斩了，给你换一个。”
凤阳一把扯下头顶的发髻配饰，冠礼也不要了。
“不要！不要杀老师！”
“嗯……那就依你。魏中堂，给太傅送两盒丹参过去。他教的好。”圣上微微笑着，像是十分欣慰。
而凤阳则是失魂落魄，仿佛一条人命就能将她那点小小坚持的梦想，击成粉身碎骨的烟花。
“雀儿，叫静儿给你梳梳头。这样子不好看，那养马汉来了，不喜欢。”
圣上称北戎王子为“养马汉”，看来也不怎么待见这邻邦友人。
凤阳领了旨，耸肩颤手，很是激动，满脸倔强地坐回了位置上，静儿拿出梳妆盒，给她临时理着头发，季雯雯在一旁帮着搭把手。苏三倒是无所适从。记得老板娘的嘱咐，全心全意地饰演着“木头人”，生怕哪个大佬看自己不顺眼，跳出来把自己给打了。
圣上：“众爱卿退下吧。接下来是家事。待字闺中的女儿，总不适合见客。”
那十来位文武官员退下了，只留了两位，一位是苏三见过的，西联的李淳真，另一位有点眼熟。仔细一打量，虎背熊腰，面庞硬朗，再看顶戴和官服。
应该是孙从文的父亲。
五官中郎将这个职位，算将军与校尉之间的阶层。而这中年人，应该做到了夏邦如今的禁卫军统领。
圣上：“你俩。都是看着雀儿长大的。淳真啊……你说说，雀儿配得上那养马汉吗？”
李淳真眼皮跳了几下。
“郎才女貌。”
“放屁。”圣上笑了笑，“宣武，你说说。”
孙宣武歪着脑袋，一副兵痞的模样，和他儿子那副“有礼貌的流氓”做派完全不同，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淳真，一张老脸笑出了褶子。
“放屁。”
圣上：“哈哈哈哈……宣武说的对呀，淳真你家静儿嫁过去，你舍得吗？”
李淳真眼皮又跳了几下。
“郎才女貌。”
苏三愈发感觉不对劲，这群大佬谈话，自己怎么就掺和进来了呢。总有种下一秒就会出大事儿的不祥预感。
圣上：“我就喜欢淳真这睁眼说瞎话的嘴。”
凤阳这才稍稍“回了点儿血”，听父皇的口风，自己还有希望，还可以抢救一下。
“父皇，我不想嫁……”
这话刚说出来，擎鸣圣上支着脑袋，往女儿那头看。眼光扫过那几个小娃娃，还有那个厨子……
苏三就感觉浑身过了一道电流，贼他妈刺激。
圣上：“人家在宣武门候着呢，搭帐篷住了三天三夜。”
感情圣上你已经鸽了人家那么久了？架子大到没边啊！
圣上：“今天才召见，因为你说，你想学马，还想学厨，我想了想，学马是雀儿的私心，想当个男孩儿，学厨，应该是做个看火的黄脸婆咯。一下子没忍住恻隐之心，就让他多等了几天。”
狗屎……恻隐之心？
苏三内心暗道……
皇上你要是有恻隐之心，我见到的墨兰就不会少两只胳膊了。
圣上话锋一转。
“雀儿啊，他可是等了那么久，诚意也做足了，你有什么想说的，等会见了面，大可以当面说出来。”
凤阳两眼一亮。
“此话当真？"
圣上：“君无戏言。”
苏三内心又是一句……
狗屎……刚才谁拿着太傅的命逗女儿玩儿来着？
圣上挥了挥手。
“叫他觐见。”
“传-----北戎王子图鲁轩朗！”大门传令官的厉喝声中气十足，和前朝那帮子太监完全不同。
还没见人，凤阳就开始大声喧哗，仿佛要把满肚子牢骚都说出口。
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既然父皇要让自己过过嘴瘾，便要在这人前好好羞辱一番异国王子才行！
“静儿！我和你说过，那戎狄之人浑身都是体毛，长得和猴儿似的！”
静儿低着头，不敢回话。
季雯雯：“公主你还没见面呢……”
仪仗队进了未央宫，礼乐声奏起，排场倒是挺大。孙宣武和李淳真在一旁看个乐呵。
圣上则是换了一副笑脸，和狐狸似的。拍着手，故作慈祥的模样。
“啊……好……热闹……好呀……”
凤阳：“天哪……你看看，真是丑！就像只猩猩。”
季雯雯还在一旁添火。
“不不不……公主……那就是只猩猩。”
当头还有个民杂艺术马戏团艺人，领着宠物站在队伍领头的位置。
凤阳尴尬地笑出了声。
“啊……哈！！！哈哈哈哈哈！原来那不是王子啊……哈哈哈哈哈。”
只见队伍斜刺里杀出一号戴着孔雀面具的男子，一身华服镶金带玉，顺便手上还捧着号迷你的音乐盒，十分精巧，乐器奏响，他便开始跳舞……
开始跳舞……
始跳舞……
跳舞……
舞……
……
。
扭腰抬腿露肉，媚眼抛出一套操作一气呵成。
堪称求爱牛郎中的豪杰！
凤阳内心毫无波动。
静儿内心充满了波动。甚至有点想嫁。
因为……
那可是公主的配偶！
那可是公主才有的待遇！
这小婢侍看得春心萌动，甚至差些挥着手给这王子加油打气来着。
这回轮到圣上的眼皮开始跳了……
“噗呲……”
“噗呲……”
他难得拉下脸来，挑着眉头，朝女儿打着小眼神。
“你看……多潇洒呀。”
凤阳皱着眉，嗔了父皇一眼。
直到这求偶之舞跳到了一半，一旁的孙宣武实在看不下去了，如此阴柔如此骚的男人就不该出现在这老将军的生活里。
“好了，小子别跳了，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孙宣武拉着北戎王子的衣领就往偏厅带。
不等凤阳开口挑毛病。
静儿脸带红霞，信誓旦旦地说道。
“好了，凤阳，我愿意为你装成假公主，出嫁戎狄，这种苦日子我知道你过不下去的。我们总得牺牲一个，我觉得你实在是太可怜了，你也要去追寻自己的幸福，静儿也明白公主的苦，所以在终身大事上，公主还是不要委屈自己了……”
凤阳大声喊道：“太好了！他可以娶静儿！”
圣上风轻云淡地挥了挥手：“很好，把这婢侍拖出去斩了。”
静儿则是咬着手帕，两眼放光。
“上红台的日子呢？洞房之前还是洞房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