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待石头为这几位远方来客清扫完房间,老板娘让蔻蔻抱回房睡下,少了评委,不过也不耽误这一场身毒异宝和八百两纹银巨款的豪赌。
此次评委换成了五哥和羽生英一,双方各出一人。
年关刚过,上门住宿的客人也少,苏三干脆将灶台安置在大堂,扛了两口火炉过来。这样,茶君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往作品里添置什么奇怪的“非法添加剂”。
“哼……”那红发墨西哥人倒是不以为意,只观察着评委五哥的模样,问道。
“这兄弟,可是盎格鲁克逊人?”
盎格鲁克逊是五哥他娘亲的人种,平南王娶了个不列颠人。茶君自然要搞清楚五哥的体质和口味。
评委席上,五哥的扮相相当惊悚,一身寒酸的道袍就不提了,墨镜配着铜镀金的大狗链子,加上假耳环,简而言之GAY里GAY气的。
他神经兮兮回道。
“怎么?你种族歧视呀?”
话语中自然有几分偏袒苏三的意思,充满了攻击性。毕竟苏三是自家兄弟,五哥也不会给这茶君什么好脸色看。
茶君嬉笑道:“我猜得不错的话……兄弟也很懂不列颠的菜色吧?”
五哥挽手作揖:“那是一段惨痛的回忆。阁下若是想用什么故乡菜色或者西点同好来讨好我,我还是劝你收了这份心。”
茶君不温不火,开始埋头做菜。眼神不时瞟过苏石头那桌的火工进度。心中稍稍有数。
又低声道:“英一,你觉得这厨子能做出让你满意的东西吗?”
羽生英一抱着刀,低头不语,仿佛这剑客对剑术以外的东西,提不起半点兴趣。
等到苏三那头开始油烹,水与油溅出刺耳的噪响时,他才微微有所动容,缓缓开口。
“在下不喜欢这些庖厨之事。若要说喜欢什么菜……饭食不过是用来填满五脏庙的耗品,能有力气让我挥动刀剑的耗品,在下是再喜欢不过的。”
茶君却笑骂道:“你这个家伙!睁眼说瞎话!”
“何出此言?”羽生英一不明白雇主的意思。
茶君调侃道:“我见你第一面时,你捧着条鲶鱼,吃得可香。”
他一边调适着烤箱,观察主食的烘培进度,一边继续取笑英一。
“什么东西也没加,雪水洗过一遍,烤的糊了,也吃得津津有味。只因为那是你身边的拖油瓶做的。看来你还真喜欢那个小姑娘。”
英一支支吾吾道:“饿极了,当然什么都觉得好吃……和谁做的没干系。”
茶君却换了副口吻:“你想回信浓吗?我记得她的家就在信浓,离京都不远。”
英一立马表了忠心:“不行,茶君,我的工作还没完成。”
茶君拉出烘培好的单层派,放在一旁静置,算是半成品,这次他要做的料理,选用对口不列颠与东瀛两地人民最常见的食材---三文鱼。
“那干完这一单,我就辞了你?”茶君有成人之美,也知道英一并不想跟着他继续坑蒙拐骗下去了,这剑客本来就是他捡来的,当初送那小姑娘回乡为条件,才拉上这么个身手不错的保镖入伙。如今钱是赚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放他回乡了。
“茶君,我不觉得你这一场能轻易取胜。”英一语气笃定认真,而他看向苏石头那头……
“你看他手里的刀。”
茶君应声看去……却哑然失笑。
“哈哈哈哈哈……他生气了。”
英一:“没错,他生气了。”
两人所见,店家小二的手很抖,剔骨尖刀仿佛因为内心强烈的情绪开始胡乱走线。
“这么抖的手,能有什么漂亮的刀工?”茶君笑着,仿佛为对手的心理素质打了零分:“就你还想和我同台竞技?做你的美……梦?”
他犹豫片刻,看见苏石头的砧板上,也放着两条三文鱼……而且已经大卸八块,切片工作都做完了。鱼肉肌理分明,分层嫩红、雪白、微黄三色肉质,肥腻精瘦各有千秋。
“这……他还在切什么东西?剔骨头吗?”茶君开始慌了,他只晓得苏石头对面点的理解远在他之上,可细细咀嚼那一句“如果你只会做点心的话,可是赢不了我的。”
其中真意,仿佛这位来自东方的厨师,已经与他远远不再一个等级上。
英一的语气略带着惆怅:“在关东,有许多小轿挑夫,也是如此对待溪河潺潺流水里的生灵,他们是出卖脚力的劳工,吃上一顿就得工作大半天,而三文鱼寿司在轿夫的行囊里,只能用一只手勉强拿出来塞进嘴里,也不能细细咀嚼,而他……”
茶君这才看清楚对面不时甩动刀锋,将刃口细碎的杂物清理干净的动作,那些残渣飞溅在空气中,流光溢彩的一幕美轮美奂。
“他居然……在挑鱼刺?每一根鱼刺都没放过?”
“喂!”苏三突然朝着英一喊道:“送你了!”
一块边角料飞了过来。英一接住这带着腥味的异物,定睛一看,却欣喜异常。
“多谢!”
羽生英一将那边角料塞进了包袱里,像是得了宝贝。
茶君:“他……他给了你什么?”
羽生英一:“你这做菜的,说来你也不懂。”
茶君:“不妨教教我哪里不懂?”
羽生英一解释道:“他宰了一条马甲鱼,将珍珠鱼皮送给我了。这是用来裹剑的上好材料。”
马甲鱼?
“这……马甲鱼肉可比不上三文鱼来的肥美,他想做什么菜?!”茶君搞不懂苏三的意思了。
不过心虚归心虚,茶君可不想就此认输,这中场比试,他可是抱着身为厨师最后的一点骄傲,想要堂堂正正和苏三分个胜负而来的。
待两人各自做完了最后的几道工序,真正将菜品递交到评委席上时。
不知不觉,茶君已是满头大汗,他从未如此用心对待过正菜,众所周知,他是个甜品师,其原因就是他并不会做正菜,而以往的生活中,对客人来说,甜品比起正餐,更能讨得他们的欢心。
毕竟糖与蜜,都是能给人带来“幸福”这种幻觉的利器。
可等到自己双手做出那一次尝试,再一次试着放出自己曾经被主厨数落了一万次的双层烘培时。茶君内心掀起了不小的涟漪,仿佛此时,能听见一句“好吃”。便是给予他内心作为一个厨子,最大的赞誉。
“来来来……让我看看。”五哥揉搓着双手,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揭开茶君作品的餐盖。
那一份双层烘培三文鱼派端上来时,冒着香醇柔和的热气,其中玉米淀粉与糖油乳制品混合物和酥脆的饼皮分开了两道天地。而鱼肉仿佛回到了“大海”里,食物的芬芳充斥着两位评审的鼻腔。
“看起来不错呀。”五哥食指大动,拿着蛋糕刀就切了一份。
经汤匙扣下一角精致的食物,送进嘴里,五哥两眼一亮。
“好吃!”
虽然他的故乡在夏邦南通,也是吃过母亲做的不列颠菜肴,这种甜度偏高的鲜美食物很对五哥的胃口。
三文鱼滑腻的口感与松软酥脆的派皮产生了明显的反差感,而两者结合起来温润如玉的食用感官,更是有种难以言喻的饱腹感。
“不好评价,午餐就应该这么做,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五哥又尝了一勺,鲜美的段子鱼肉入口差点让他吞掉舌头。“很棒的作品。”
茶君内心找到了温暖的港湾,在墨西哥,历史上唐朝还称它为扶桑的时候,便有这种鱼肉的做法。他也是兢兢业业学厨做菜,但客人们对正餐的评价,却远远没有甜品来得实在。
今天,这家小酒店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苏石头”,却让茶君提起了百分之百的热情。
羽生英一品尝茶君的作品时,却出乎意料地吐了吐舌头。
那东瀛人眉头紧锁,仿佛和这甜腻的主食很不对路。
“抱歉,茶君,我吃不惯这么油腻的东西。”
茶君也不怎么在乎,单单问着重点。
“味道呢?味道呢!?”
他的眼神就像是个孩子,仿佛为了得到大人的认可,不遗余力地展示着自己的一切。
英一浅尝即止,放下餐具。
“它不是我的食物,或者说,它不是我能接触到的菜色。”
茶君一听,脸上的希冀都化作了恶毒与狰狞。
“嘁……奴才就是奴才,就算有钱了也没命花……”
接下来……该到苏三了。
眼看苏三送去推车,将盘子端上两位评委的桌。可这盘子的数量,未必也太多了点儿……
他这是干了什么?
茶君不由得内心狐疑。
一道鱼肉料理,他送来这么多盘子,莫非还做了一整桌菜肴?想要以数量取胜?
“天真……”茶君不由嗤之以鼻。对这种做法很是不爽。
等苏三一个个揭开盖子。
羽生英一的眼睛却越睁越大……
“这是……"
“这是……”
五哥鼻翼耸动,仿佛闻到了极为特别的味道。
羽生英一:“这是海的味道……”
极为粗犷的风格,一个个小食盘中,陈列着各色配菜,从中混合着海盐与藻类的咸腥气味。仿佛两人面前吹拂而来的阵阵海风,最大的那个餐盘里,是一座栩栩如生的冰雕,雕刻的形象,则是东瀛的海财神,惠比寿。
而在这财神爷盘坐如佛的姿势,在它的怀里,安置着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鱼肉。
冰雕透出的寒风与各色配菜的味道一齐涌来,两位评委宛若置身于凛冬的北海道,脑海中已见到了苍茫的天地与海岸线上卷起的滔天巨浪。
待到羽生英一迫不及待拿过一小箔海苔,呈上米饭,夹起鱼肉,轻轻沾上酱汁。一并做成寿司送进嘴里,这剑客……
仿佛回想起了故乡的味道。
由大豆、小麦、盐自然酿制发酵的豆油酱汁配上一点点柠檬的鲜,一点点芥末的辣。让这游子再次回想起童年时轿夫分享给自己的零嘴。
而马甲鱼和三文鱼两种不同的肉质条理分明,在嘴里久嚼不烂,韧性十足,仿佛每一条蛋白质都经过了唾液的充分分解。将能量传递到浑身上下每一处细胞之中。英一又看向一旁的食盅里的汤点。
清汤浮着点点芝麻,之下是一条晶莹剔透的鱼骨,不带半分杂质。骨头里的胶原蛋白彻底融入了汤点,消散于无形之中。
仿佛在外捕鱼,与天地的风浪和海洋做斗争的男人回了家,喝上一碗热乎乎的鱼汤暖了身子。
“这……这……”羽生英一几乎要流下泪来。“这是家的味道。”
五哥这家伙的口味比较重,没那羽生英一那小心翼翼的手法,光是鱼肉沾酱的动作大大咧咧,裹上一层酱汁送进嘴。
“唔!”
过量芥末带来的刺激感让他眼泪鼻涕直流,嘴里焕发着疼痛的感觉,连忙塞上配菜,狠狠灌了一口汤。又塞上一口茶色小馒头,面点主食中的鱼肝酱又让他两眼一亮。
“哇……”
他无法用语言形容这种体验,仿佛简简单单的吃饭,不能单指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
“简直像是一场冒险……”
当茶君不信邪,自己心神上阵要试一试苏石头的作品时,当他也看见那璀璨的“雪国风光”时。
他知道,这一场他输了……毫无悬念。
而那个苏石头……
从一开始的“强敌”,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他心有不甘,深知第三场季雯雯醒来时,依然会作为评委出席,这是茶君最后的机会,只要用好他行囊中的那些“宝贝”……
只要抛弃厨师的身份。好好当他的“毒师”。
他就一定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