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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娇不懂老板的心思,要是懂了,也就不会每次斟茶问上一句,冬夏节气,是要凉茶还是热茶。
思娇记得,苍武老板捡来她时,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哥哥,那一年罗刹经济大萧条,她的父亲去了码头做活,却让落下的货砸成了泥。
后来,连年战乱,她才不过八九岁,便开始南逃。
老板那时候便说。
“你以后姓徐吧?”
她的本名叫сцур-джо。
音译到夏邦叫:乔苏芙。
“连撒娇都学不会。叫徐思娇好了。”
她记得老板提过的每一句,有时会写上小本子。
徐有彪便是这么个难以琢磨性子的人。
而另一位,有关墨兰,徐思娇也只是听老板提过几句。
“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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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三疾驰而上,木剑将那歹人的双臂劈得粉碎!
各种零件四散崩飞,螺钉钢圈碎铁渣落了一地,可离得如此近时,苏三才发现……
眼前之人!不过是一具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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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苍武:“兰儿是个恋家的孩子。”
徐思娇给老板斟上茶水,用手背试了试温度,按照老板的脾性,冬天也不见得喜欢热茶。
“你又提起她了?"徐思娇横眉瞥了一眼老板:“老板,你就喜欢捡东西,也不晓得捡来的是好是坏。”
徐苍武端着茶碟,一手提盖,慢慢将杯壁上的碎叶匀开。“只是这个孩子,比起你们其他人特殊些,她的脾气不太好,心中又有股气憋着。又是最小的那个,需要照料。”
徐思娇:“好了,徐爸爸,你不能……”
“对,我不能把每个部下都当做儿女来看待。”徐苍武的语气萧瑟淡漠,但仿佛用情极深:“虽然我的女儿死了,但也不能找什么情感上的代替品,这已经可以算是精神疾病,不可取。”
徐思娇:“你知道就好。”
可徐苍武解释道:“但兰儿她真的很特殊,她是我救过的,唯一一个罪犯。”
徐思娇还没听过这种趣闻。
徐苍武喝下温茶,缓缓开口。
“兰儿算是宫廷乐师世家千金,只是墨家人有几分不识趣,在皇叔大寿上,奏了一曲《吴调》哀乐,这汉子是个吴广人,那年水灾,江南因为交通不便,赈灾粮都发不下去,墨大乐师心急,一个艺人却想用乐器去提点圣上……实在有些不识好歹。是闯了弥天大祸。”
“然后……呢?”徐思娇隐隐觉得不妙。
徐苍武:“然后?还有什么然后的?今年夏邦铁律还留着腰斩、车裂两刑,我带你来大夏修的经商法律,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他是个什么下场。”
徐思娇倒抽了一口凉气,若说墨兰也能算个罪犯……
老板是在五年前离开六扇门的,今年兰儿才十五岁。
当初,思娇第一眼看见兰儿妹妹时,那对袖管,已是空荡荡的。
或许兰儿十岁的时候……或者更早,双臂已经让朝廷施了酷刑,圣上要让这一家再也弹不了琴!
“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人!”徐思娇捂着嘴,心头泛起了强烈的恶心感。
“怎么会没有?”徐苍武这个中年汉子故作惊讶,脸上的表情滑稽又可笑。“怎么会没有的?”
徐思娇:“老板,我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可要我向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动刀,我也会犹豫。”
徐苍武放下茶盏,心平气和道:“这就是夏邦厉害的地方了呀。皇权不容置疑才是立国之根基,若说这墨家活了下来才是奇事,如果一个六艺门生就能决定朝政,能在皇上脸上扮跳梁小丑,你让虎狼环伺的大夏怎么办?”
徐苍武的语气阴恻恻的。
“如你所见,若你是刑部的刽子手,送来个十岁不到的小姑娘,要你剁了她双手……”
徐思娇不敢去想,她和兰儿玩闹时,也有见过那双肩上齐整的疤痕。每次看都觉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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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三余光瞥见这机关人偶身上精巧的丝线,并不是钢丝,而是由细密的织物材料拧结而成的线。
丝线所指尽头,是山崖路旁的一间非常不起眼,甚至路过都可能忽略的山神小庙。因为它太矮,太黑,不由让人怀疑这小庙真的可以藏下一个人吗?
从中,苏三能听见一句句奶声奶气的喝骂。
声音很幼。
“该死!该死!该死!”
可调子却很老。
“你这该死的东西!没用的东西!”
“为什么杀不掉!为什么!为什么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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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苍武拂过思娇的额头,露出她额角那一点点“奴隶章”,这是罗刹南逃过关时,抓回去的难民印记。
“刽子手与我们没什么区别,也有家人,有工作,如果他不这么干,他就会失业,他的儿女要挨饿,他会和妻子争执,他的工作本该残忍。他没有什么错对吧?”
徐思娇点点头。
徐苍武:“所以,兰儿应该只受了两刀,这刽子手很仁慈,干净利落的两刀,没有让兰儿疼得忘了反抗。若是兰儿疼得失了心智,犹如行尸走肉,我也不会偷偷把她从大牢里救出来了。”
……
……
苏三步步为营,离得近了,才看清那人的模样。
首先,他看见的,便是山神庙堂上的那双眼睛。
那是一对怎样的眼睛啊!!!
苏三只感觉毫毛倒竖……
两眼中布满血丝,疲劳要将这纤弱的小女孩摧得不成人形,仿佛已经蹲守了镖车队伍很久很久。
“你的同伙呢?”
苏三觉得,这控制机关的核心人物如果是这么个小女孩,那一定有人为她打桩布下陷阱,这些工作绝非她一人所为!
“你在看什么?”墨兰沉着声:“很好看吗?”
苏三回头所见,那三十来个镖局成员拉来车马,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还有对着墨兰“尸体”吐唾沫的,一时仿佛人人都成了威风八面的大英雄。
“不。我问你,你的同伙呢?”苏三单单问道。
那女孩的头发修得很漂亮,是有人为她时常打理,看老鼠皮夜行衣也很整洁,衣面很新,定然有个团伙在背后支持她。如是黑莲教的话……不知徐苍武的话里有几分真假,他说过,自己作为一个犯罪集团的头子,手下的人都四散在全国各地。难以调令,可眼下之人胆大妄为之举又从何说起?
墨兰气急败坏道:“我问你呢!很好看吗?我狼狈落败的样子!很好看吗!”
苏三盯着那空荡荡的袖管,过了好久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他没有恻隐之心,也没有能“代表律法和人道”或者“代表刚才死去的人”的决心。
他在思考如何处置这个小女孩。
就像是在战场上看见舞着刀兵的孩子……孩子要夺你性命之时,你不会犹豫,可孩子没了利刃和獠牙时。却是那么可怜又可恨。
几乎让他操碎了心……
小满凑上来看见这一幕时,也愣住了。
“三叔……她不会就是……”
苏三:“别出声,小满。”
冬日里,第一片鹅毛雪落在了苏三的肩上。
他说出这句为时已晚,有镖局的人已经发觉了墨兰尸体的猫腻,顺着线摸到庙堂之前时,大声吆喝道:“凶手没死呢!!!快!快!兄弟们!报仇!”
“报仇!!”
“报仇!!!”
“报仇!!!!”
一声比一声高。
一声比一声狠。
那瞬间,苏三将小满护在身后,并不是他害怕这些失去理智,让血与铁迷了心的汉子,而是……
那十来口明晃晃的刀子,其中有数不清的招,都是朝着他的背脊而去的!
镖局里的人,有叛徒!
小满看见小女孩兰儿时,那小孩子的眼睛里满是狡黠与奸计得逞的神色。
“碍事的家伙,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