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的气候偏温带湿热,弄得苏三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被子捂着太热,掀开又太冷。
小满虽说是个姑娘家家,可隔壁床位传来震耳欲聋的呼噜声一点儿也不“姑娘”。隔三差五传来一句梦话也让苏三没法入眠。
他夜里起来两三回,去镖局院里用井水浇了身子,青州冬日的寒风透进骨头里,一时甚至让他有种风湿入体的错觉,清醒以后,他便搜来小满的手机,盯着老板娘的连载小说看了一夜。
翌日,苏三踏上了押镖之旅。
从青州郊区出发,临行放了礼炮,在镖局民俗里,算是搏个好彩头。
乐乐有意无意透露过,押镖的货品是某位大人的生辰纲,也就是生日礼物。接货人是当朝宰相,自然这位“大人”也是非富即贵。
此时苏三正睡在第二列马车里,准备好好补个觉。镖头是个粗人,不懂这“小工”怠惰的缘由,可乐乐心里却通透得很。
许是事先调了生物钟,也知道白天行镖相安无事,可晚上就不一定了。
“也不是很懂你们这些官家的人。”小满抱着猫,扒在马背上夸夸其谈:“现在明明有银票这么方便的东西,送什么不比送银子强?要是象牙玛瑙琥珀猫眼一类的贵重宝石,换成钱不就好了。硬要算作礼品一并送去,说不定收礼的人还犯愁怎么折现呢。”
乐乐一听小满这俗人讲的俗话,却觉得有几分道理。
“谁知道呢……”
……
……
说新朝年间,羌人乱华民不聊生,自昆山、许庆、缘州三地揭竿起义,青州虎栈出了一位英雄人物。
无人晓得他的姓名,却晓得他干了什么事。
如说张家的天下是怎么来的,大半个夏邦的疆土,便是这位出身虎栈的草莽英雄打下来的。
新历四七五年,他是将军,三十有七。
回乡之时,前朝已改了夏历,他听见说书先生眉飞色舞地聊着《逼宫书》。
惊堂醒木敲过。
呼声一腔比一腔高。
可书里说的,却是他从未做过的事。
他没有逼过新朝皇帝的宫,也不想变成什么“开国元勋”。
二十一年前,他从虎栈乡的林荫道走出来的时候,有个说话很温柔的卖茶姑娘送了他一程。
那时候,他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在这小地方当混混不是个滋味,人生若是过得不痛快,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卖茶姑娘和他吐了一路苦水,说采茶的日子不好过,赋税沉比山,三餐只羹汤,落来一份红薯面,两口分作三口 尝。
他听了,便晓得自己该干什么了。
二十一年后,他回到虎栈,却寻不到那个卖茶姑娘了。
只见路边摊上坐了两个大木桶,原本光秃秃的黄土地,起了客栈。
他上前问掌柜:“老板娘,你知道附近那个小茶娘住在哪儿吗?”
老板娘笑笑:“她呀,嫁了个好人家,过得很好。”
将军从鞍上取下一包腐得不成样子的干草包,这是茶娘送给他的醒酒物。一直没舍得喝,也不过是因为十六岁之后,他就再也没喝过酒。
他捏碎了那包茶。同老板娘说道:“如若你能见到她,替我说声谢谢。”
日落马远,太阳西沉。
老板娘拍桌而笑。
“今天老娘开心!所有茶水半价!”
茶馆里一时满是快活的气息。
待打烊收摊,茶娘一人默默收了壶盏糕点盘,她看见门口站着个人。
那人一身粗布麻衣,好像在哪儿见过。修了胡子,面庞硬朗,眼神坚毅。
“你这缺个小二吗?”
等到你音讯全无,他会用爱你的心去爱世间万物。
……
……
苏三捂着脑袋,浑浑噩噩地摇了摇头,回忆着刚才莫名奇妙的梦。
“文艺还是老板娘你文艺。”
这是老板娘的期刊连载到最新章的内容。苏三昨晚熬夜看书,结果脑子都快看坏了。梦里的东西也是稀奇古怪的。
拉开马车的帘子,窗外漆黑一片。已经入了夜。而苏三摸着脸打了个哈欠……
“糟糕,我面具呢?”
他做贼心虚一般敲着马车门框。
“小满!小满!调皮!死丫头。”
小满:“哎哎哎,三叔,我怕你憋死,给你取了。”
只能遮住半张脸的面具哪里能憋死人了?
苏三开了条门缝,打量着小满,那丫头戴着自己的面具,一副英姿飒爽骄傲又傲娇的模样。仿佛已经成了车队的守护神。
“你玩什么Cosplay啊。还我。”
“嘿嘿……"小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将狐狸面具还给了苏三。“乐乐姐和我说,她哥从文大捕头是个明星呢。我特羡慕,心想这可不行,我就得找东西吹一吹呀,于是就……”
“你说什么了?”苏三也不是很懂小女生之间的虚荣心,不过孙从文是个明星这点……
苏三倒是听老板娘讲过,他们六扇门薪水太低,于是自己组了个偶像天团出道,男团主要成员负责通杀十四岁到四十岁之间的女性观众,大概叶子笑负责十四,孙从文负责四十。
“我说……比起来三叔算不得什么!三叔可是盛京风俗店招牌哔-----,技术哔-----,这个男人就是个天生的哔-----”小满恬不知耻。
“卧槽你这消音词也太多了,满哥稍微不那么社会行吗?我们是全年龄向节目。”苏三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小满满不在乎:“咱们行乐屋出来走江湖,怎么说也不能让别人看不起呀,面子最重要!白班我给你当完了,一帆风顺,夜班你看着点儿,别闹出什么幺蛾子,我没充电。帮不上你啊。”
这说法让苏三不由得浮想联翩。
以后要是小满有了男朋友……
……
……
苏三:“你女朋友是充电的。”
小满男友:“NOOOOOOOOOOOO!”
……
……
不说这脑内小剧场有多糟糕,且言归正传,苏三戴上面具,接过小满手中的缰绳,牵马引缰,一路行驶在蜿蜒崎岖的山道上。
出了青州,便是大西南绵延不绝的大山,城际轻轨线通过这些天险之地时,也得由一群身手非凡的武功高手来打通隧道,开垦道路。
此时押运队伍里,大多人都昏昏欲睡,交班换岗之后,接手马匹驾驶的人,大多是镖局里的新人。
“小心了。”
苏三上马立刻嗅到了不详的味道。
那是一股湿柴燃烧过后的奇异烟味,四处不见山火,冬日里定然有人在大山中起篝火取暖,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哪里会有什么良民?
乐乐:“怎么了?”
苏三:“有人的味道。”
乐乐嗅觉不如苏三灵敏,又哪里晓得苏三闻到了什么气味。
直至领头车马一阵骚乱,苏三极好的目力,看见崎岖的下山道路口远远地射来一束刺眼的光。
不是车灯!
是狼眼手电!
他眯着眼,堪堪看清了路口矗立着一个“人影”。
不对!
那不是人!
“小心!!!!”苏三惊呼。
山路崎岖,一侧悬崖,一侧山壁,领头马车车夫像是惊慌失措之下勒住了马儿的脖颈,行车线路没变,但让那高光手电晃了眼。马儿一头撞上了“假人”。
苏三这下看得清清楚楚!
那哪里是什么“人”。
分明就是一座其人高的石墩!
能在夜里把这种东西搬到路中央,还打着强光扰乱司机视线!就是为了制造车祸!
来者绝非善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