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邦的城际轻轨线,一般由八组高速补给线组成,大量钢铁与混凝土铸造的马草食槽和殷实的隔离跑道是这座国际化的武术大国的交通主脉。
苏三和小满是第一次乘坐集成厢式大型列车,是由一组组牲畜动力组复合搭配组成。马车头由一头成年身毒象拖动,顺便一提,身毒古国现在也改名了,叫天竺。
在那之后,便是十六匹罗刹红马,这类马匹只吃鹿肠草,轻轨高速线上,也很少有马儿愿意去吃这种马草。
由这两种牲畜动力总程,带动共计十一节车厢。
当苏三提着行李,靠在列车车窗看着窗外的山与树时,他不曾想过夏邦另一头是什么模样。
季雯雯距离他有两千六百里。算上车程,得用二十六个小时才能相见,就像是小满说的。
有些人,离开你不过二十四个小时,你便开始觉得生命缺失了一部分。
他昏昏欲睡,没了别人差使他去做某件事,去当某个人,他就像是无处所依的狼,离了群便开始如卖不出文字的诗人,开始顾影自怜。
苏三不是个犹犹豫豫的男人,也没空去思考生活里“远方”是何方,只是时间越久,就愈发佩服娘亲。
书信里每一句看似无理取闹,尽是粗鄙之语与嫌弃之情。
可娘亲说过。
“如果有时间看这个妹子懂不懂三从四德,不如想想她现在这般乖巧,以前是不是抽烟喝酒泡网吧来得实在。”
这类话娘亲说了不止一次,每次苏三看得半懂不懂,可是细细咀嚼之后,却感觉心中踏实不少。
因为就像是“苏妈妈”说的那样。
一字一句透着“大俗”也有“大雅”。
小满睡下了,离青州还有七百多里,大概还有六个小时车程。
在这段时间里,苏三只看着老人机里,十二字按键上的简陋屏幕上,季雯雯的大头贴。
她算不得什么美比天仙的姑娘,可不知为什么,用苏三的话来说……
“她是个写故事的人。”
“一般要讲书中该到了关键剧情或者大结局时,总会有个女主角之类的角色站出来,让主角充满决心与明断之类的。”
“如果这样说的话,我的女主角,大概是她了。”
“不……”
苏三从衣服里掏出泛黄的信纸,尽管保存得很小心,但他每天都有看,每天都有翻,因为这是他的“过去”,这是他与心痒难捱的旧事旧人之间,唯一的联系。
娘说过:“从来就没有什么如果、大概、也许、好像。是非结果有定论,那就是百分之百,没有,就是百分之零。”
娘真像个男人。
苏三忍俊不禁。
这哪里像个女子能说出的话。
不知道家父会不会过得很辛苦。
苏三不由得开始遐想,夏邦还算个男权的传统社会,只是不知南疆如何。看娘写信的态度,活脱脱的一个铁血娘子汉的样子,字里行间都充满了能量与决心。
真是个奇妙的母亲。
……
……
此时此刻,夏邦的另一头。
沿着黄海而建的城,苏杭南沪有一个总称,叫六朝古都,夏邦且叫它宁郡。
而老板娘的老家,是宁郡最好的东麓风景区上,独一座山庄。
她小时候,便陪着堂姐一路从鸡笼山山脚一路挑水爬山腰,然后吃一碗公孙婆婆做的豆腐花,接着到了东麓山庄演武厅前,听梵风爹爹练声练气。
她很喜欢唱歌,就像是季庄主承祖业的狮子吼一样,从小也跟着爹学,久而久之,有了一副金嗓子。
此时,她像是两千六百里之外的某人一样,倚着窗,一手撑着下巴,轻轻哼着秦腔小调,她父亲喜欢民乐,久而久之,她也喜欢上了。
哼得久了,嗓子有些干。她本能唤了一句。
“石头,给我斟一壶金桔蜜糖来……”
府邸里的下人听了,便招呼煮饭阿姨跑去火房。季雯雯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家里,不是别处,更不是一方水土。
“哎呀……我糊涂了。”
捂着额头,她才恍然若失一般看着柳木桌上的蜡痕,心想,若是石头,肯定不会这么“不专业”,打蜡的功夫必然是完美无缺。
仔细一想这木讷执拗的小跑堂,突然觉得自己捡到了宝,又摇摇头,哪里是“突然”,她好像一直都是这么走运似的。
比上有凤阳公主做玩伴,却不用想着出嫁异国,压力自然小了很多。
比中几位旁室兄弟,都得自主创业,远走他乡,爹膝下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当宝贝惯着。
比下,更不用说了,以前小满还问过,上呼啸山庄提亲的人有多少,季雯雯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队伍大抵是从一方水土排到六扇门这么远。
也就是“终身大事”四个字,才能让老板娘稍稍闹得不痛快,其他的皆是事事顺遂,一帆风顺。
待老板娘想入非非之时。闺房门前已经多了两人。
一人是下人,提来了她想要的金桔茶水。
另一人是个壮汉,身着墨袄白底羊毛衬,一副爆发户的打扮,但是看起来……
用小满的话来说,就是“傻萌傻萌”的。
面庞棱角分明,可看不出半点肃杀之意,因为眼睛。
这中年汉子的眼睛,和季雯雯很像,好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却生了一对桃花眼,画风很是突兀。但一点儿也不违和,只是凭得那身武职的章,放在此人身上却少了几分英气,多了几分和蔼可亲的模样。
“爹。”季雯雯喊道。
“下去吧,我拿过去就行,辛苦了。”季梵风接过下人手里的茶水,端着盘子,有茶盏有小盅枸杞,还有半盒甘草,红糖姜片和桂花糕点,一应俱全。
从粗厚的手掌上才看出,这人是个武夫,而且功夫很厉害。
梵风庄主从袖口拿出两个小杯子,放在季雯雯面前,给她倒上茶。
“雯雯,想谁呢?”
季雯雯:“没想谁。”
季梵风:“你骗人。”
“你又晓得我骗人了?”季雯雯不开心了,她单单不喜欢亲爹这一点,就是什么事都遵着自己的判断而下结论。
只是……谁都不喜欢说真话的人。
“好好好,你没骗人。那想不想爹啊?”季梵风改了口,认了输。
季雯雯别过头去:“不想。”
季梵风手一抖,茶水撒在柳木桌上。表情立马变得失落,“啊……你又不骗人,想来说的是真话,又不想爹爹,爹爹心好痛啊。”
季雯雯这低笑点让亲爹逗得笑出了声。
“好了。好了!想!特别想!”
“嘿。”季梵风笑着,笑容中能看见他眼角的皱纹,还有脸颊上那点点老人色斑。两鬓不算白,但青丝已渐渐泛黄发枯。“那……刚才想谁呢?”
梵风庄主话中之意,对女儿的终身大事极为在意。
“不和你说。”季雯雯敲了敲重点:“不想和你说。”
季庄主便不去问这个,挑重点的问:“你的玉髓,是哪个孩子送的?”
季雯雯大惊失色。连忙捂住了领口红绳。
季梵风:“让我猜猜,是……五官中郎将的孩子,孙从文?”
“不是……不是……”季雯雯连忙否认道。
季梵风:“那就是户部民曹的小侄儿,叶子笑了?”
季雯雯疑惑道:“怎么这几个家伙你都知道?”
季梵风坦诚道:“你的单位,我不得都查一遍?你能接触什么男孩子,品性如何,多大了,我不都得清清楚楚的?我就这一个女儿呀。”
季雯雯眯着眼,仿佛眼前这头狡猾的老狮子完完全全将她捏在手心里,在盛京她闹出什么风风雨雨窝囊事儿全都逃不过亲爹的法眼。
“你那么厉害,怎么不晓得这玉髓是谁送的?”
季梵风答:“我是晓得,但是不晓得,女儿你想的,和送这玉髓的,是不是同一个呀。”
这话……
倒是让季雯雯愣住了。
她看着桌上让甜茶引来的蚂蚁,一点点钻进了蜡缝里,就像是心里也进了小虫,痒到难耐。
三哥……和石头……
季雯雯想都不曾去想这个问题。
就那么一瞬间,像“好比”“假设”“让你选一个”之类的说法。
季雯雯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苏三,也不是石头。
她终于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点。
这两个人好像从来没同时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