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狐狸第二天就下了山,这时候离萧家堡被攻破烧毁才过了一个月,昨日官兵第一次进剿清风寨的战场还没打扫干净,失落的兵器、士兵沿途抢夺的财物还丢在路上,偶尔还有几个尸体趴在路边。
这些东西像腐尸吸引饥肠辘辘的秃鹰一般,把周围四里八村的穷人聚拢了过来,他们拖家带口,父母带着小孩满心期望在路上来回溜达,希图在别人发现之前自己先捡到些东西。
大人们把被劈开的盾牌从草丛里捡起来,在心里比划着是做个门上的门板还是当劈柴用;几个小孩拿着折断的长矛互相打闹着,然后被训斥,把断裂的矛杆交给父母,含着泪继续埋头在草丛里土里寻找值钱或者仅仅是可用的东西。
连死亡的官兵尸体也没有被放过,仅仅一夜过去,他们就变成赤裸/裸的,不雅观的趴在路边,身上的衣物全被扒走了。
不过他们还是应该感到庆幸,起码可以自然的腐烂,若是在饥荒的安徽,也许他们尸体本身都会被下到大锅里,煮到起泡,以便让几个小孩多活那么一段时间。
高狐狸一行就是踏着这样一条路无所顾忌般的来到了高邮城,尽管出了不少大事,然而高邮城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官兵依旧到处设卡勒索敲诈、流民依旧在生与死之间纠结着、居民们也继续为了口饭而辛勤劳动;达官贵人依旧畅通无阻,依旧可以在城里买到比一条乃至几十条人命更值钱的酒肉、绸缎、珠宝玉器。
尽管高狐狸是个大盗,然而当他拿出官府开的通行单证之后,却像贵人一般畅通无阻的进了城,坐在马车里,身边四个骑士护卫,行人谁也不会知道这个一看就是富豪的车马里坐着的却是一个名震江湖的悍匪。
不仅出入大城畅通无阻,而且和他同席欢饮的还都是达官贵人:他在和艾菩萨、博尔术把酒言欢。
一个是高邮巨寇,一个却是高邮首富,一个却是高邮副将。
在艾府戒备森严的后院里,三人把酒言欢,欢声笑语连连,酒酣耳热之际,高狐狸端起酒杯朝艾菩萨说道:“艾老爷,萧家堡既拔,那么萧家北上的盐道当被我掐断,以后您就可以独霸高邮南北盐道了,恭喜艾老爷,贺喜艾老爷。”
艾菩萨笑得眼睛都被肥肉挤得看不见了,他大声笑着,干脆利落的和高狐狸一碰杯,力度之大,差点碰碎两只瓷杯:“老高,多亏了你啊,我真没看走眼。我从前就没想到怎么对付萧老二,还是你聪明厉害,一眼看出关键所在!现在没了那堡垒,不仅萧老大毕生积蓄的财宝被你我平分,而且对于商业而言,此消彼长,我马上就去联络北方客人,把北方盐道给他抢过来!”
高狐狸识趣的一点头:“艾老爷放心,我当派出得力人马以清风山为中心,卡住周围水旱要道,要萧老二一粒盐都别想从我这里过!”
说到这里,高狐狸问道:“艾老爷要迅速开辟这条盐道吧?您打算派谁负责运输?”
艾菩萨笑道:“老高,这个人我有了,是你的老朋友。”
“老朋友?那是谁?”高狐狸有点兴趣。
“疤脸虎啊,原来给萧老二干,被你抢了一队船货的那小子。”艾菩萨兴高采烈的说道:“他被萧老二赶出来了,投到我门下了,他原来就是跑高邮到萧家堡那条北线的,路线熟的很,我打算启用他和他的手下盐丁作为新线的负责人。”
“那家伙可靠吗?”高狐狸呵呵一笑。
“放心!”艾菩萨朝高狐狸挤了挤眼睛。
既然艾菩萨这样说,派谁运输是艾老板的事,高狐狸就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他又朝旁边含笑不语的蒙古大将博尔术敬酒:“也敬大将军升官发财!”
原来萧老爷和萧二爷两兄弟在高邮朝北的盐道上是唇齿相依,此时却被艾菩萨提供武器粮草、高狐狸招揽人马奇袭萧家堡,一鼓作气拔掉了萧氏家族的堡垒,这不仅重创了萧氏家族的士气和实力,更兼拔出了盐道上的一个据点,换以清风山作为艾家的盐道据点,此消彼长,在高邮盐业大亨的较量中,艾家卡住了萧家的脖子。
打下萧家堡,抢夺的萧老爷毕生积蓄,被博尔术、艾家、高狐狸三家平分,先期出资的艾家好比得到了红利,而高狐狸则需要这笔钱作为清风寨运营的资本,至于博尔术看似手指头都不动就可以分钱,但他却代表了朝廷的势力,其能量比艾家和高狐狸还要巨大。
三人看似不相干的酒宴却不是莫名其妙的,博尔术、艾菩萨、高狐狸代表的恰恰是:朝廷中国丈孛罗的官方势力、江淮盐道中孛罗的钱袋以及前两者支持下的打人之拳。
三个人也分别是情报的来源、财力的支援以及智囊和武力的源泉。
这三个人各有长处、各司其职,配合得天衣无缝,一击就把萧氏家族整得元气大伤,所以此刻聚首也有商议下步路线的用意。
闻听高狐狸的马屁,已经拿到了三分之一那份财宝的博尔术哈哈笑了起来:“发财是发了,升官还要指望你们二位多多努力。”
高狐狸笑了几声,放下酒杯,问道:“我们既然这么伤了萧家,估计萧二爷不会善罢甘休,博尔术大人可有什么消息?”
“那肯定的,你杀了他大哥,烧了他宅子。”博尔术冷笑一声:“萧景逸也算是皇帝陛下表彰过的缙绅,有点名气,因为他的死,小崽子萧翰不需要做副将了,不日朝廷就会下文表彰忠烈,嘉奖其子,所以萧翰虽然不是蒙古人和色目人,只是个最低等的南汉人,但将直接成为高邮新军的统领。”
“萧老二和萧翰都意图报复,正在招兵买马扩建新军,已经有二百人之多了。”艾菩萨补充道,随后不屑的一撇嘴:“这是以萧老二自己的钱支撑的,我知道,二百人就是这老混蛋的极限了。”
博尔术冷笑道:“萧老二目前正在高邮和扬州加紧活动,听说还托人去了大京,想把你们清风寨定为红巾军叛逆……”
“红巾军叛逆?”高狐狸吃了一惊,紧张的用手指敲着桌面说道:“博尔术大人,您可要上心啊,要是因为齐猴子把我们定为红巾军,那么官府就必须剿灭清风山,这对我们的计划十分不利啊!”
“切!萧老二痴心妄想!”博尔术不屑的一挥手,接着伸过头,一脸愤怒的说道:“你们想想,不管是高邮还是扬州,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谁想背黑锅?前不久,大人们还以自己严防死守、抗拒河南红巾军不得入江淮而有功自居,现在居然有人想说咱们高邮附近出了红巾军要造反?这就是说大人们牧民不利了!这责任谁来当?这不是要掉乌纱帽的事吗!”
博尔术冷哼了一声接着说道:“虽然萧老二是宰相脱脱那个山头上的人,扬州和高邮不少达官贵人和他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但遇到这事谁他妈的想把屎往自己屁股上擦?我们高邮有红巾军?笑话!屁话!胡说八道!要造反推翻朝廷的红巾兵怎么起来的?不就是脱脱非得要修黄河水利,他自己搞出来的吗?现在把河南折腾了个底朝天,他自己灰头土脸,现在又想说我们江淮一带也在闹红巾兵吗?笑话!他自己的人都不承认这里有红巾兵!”
“所以无论扬州还是高邮,我们这里根本就没有红巾军!零星跑进来的红巾军余孽早就被我们消灭光了!清风山虽然杀了萧景逸,但就是一窝山贼!就连齐烈风,也不再被看做红巾军奸细,现在已经被查明只是个无良匪徒而已!通缉令已经修改了。”
这番话要是前几天被齐猴子听到,肯定高呼英明,因为他终于不再被构陷为红巾军了,而这只不过因为他做了更疯狂的事情——以致于反而不得不把他和红巾军的关系摘清楚。
查明?博尔术怎么查明的?那却并不重要。
闻听博尔术一席话,高狐狸轻轻舒了口气,他问道:“既然清风山被定为山贼,官府如何想的,昨天我们刚击退一伙官军,料想以后还有清剿要来的吧?”
“那是,萧老二也不会善罢甘休。”博尔术说道:“所以我们也不得不做做样子。不过放心,我们孛罗这边的人是不会出手的,料想就交给脱脱那派系的家伙们来搞,有情报我立刻通知你,你也要做好准备,别被剿灭了啊!”
“放心吧您。现在名头打出来了,各地豪杰来投的源源不断,虽然人数还不够多,攻城略地那是不可能;但一旦收缩到清风山防御的话,却是易守难攻,没有成千官兵别想奈何我们,再说我手下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而天下最菜的就是官……”高狐狸堪堪收住羞辱官兵的话头,对着博尔术、艾菩萨举起酒杯:“还要两位多多协助,一起升官发财。”
“哈哈,来,干了!”艾菩萨大笑着给自己满满斟满酒,举起酒杯,叫道:“当年萧家从我这里抢走高邮新军的差事,以为自己有军队了,就了不起了吗?哈,现在他萧家有军队,我艾家却有山贼!更强!更合算!看谁玩死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