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萧府家丁在热火朝天的训练,齐烈风却好像心事重重,自己自顾自皱着眉头坐在马扎上,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大门口,那里不停有蒙古军队大呼小叫的经过。
“唉。”齐烈风长吐了一口气。
这几天他日子不好过,每天都是在惊恐中度过。
因为六个官军被杀的事终于东窗事发了。
先是军队终于发觉有六人莫名其妙的失踪,此六人不是蒙古人就是色目人,都是上等人,失踪不是小事,顿时城里风声鹤唳,这六人的头像贴满大街小巷,军队和捕快倾巢而出搜寻各种线索,一时间,高邮城满城风雨,谣言满天乱飞。
而齐烈风虽然并不承认自己杀过人,在噩梦里都会自我辩护,但那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亲手击毙两个军官的他心头害怕的要死。
他可不是师叔高狐狸那种悍匪,不过是个江湖小虾米,近日里混入萧府在高邮横行无忌的出人头地的风光还没享受完,就陷入了被发觉的恐惧。
倚靠在廊柱上,看似不在意,张家小三张士德眼睛却没离开过齐猴子,看了看日头偏西,而齐猴子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要出萧家的门,他追了上去。
“齐老弟!留步!”在街上,跟在齐烈风后面的张士德低声叫道。
齐猴子一愣,扭头一看,顿时笑容满面:“我当是谁?原来是张三小哥,请问有何指教?”
“齐老弟,我刚来萧府,承蒙你照顾,况且你武艺精湛,现在有空吗?我哥想请你一叙。”张士德笑道。
“张九四找我干什么?”齐烈风有点摸不着头脑,然而张九四也是高邮江湖新起的大亨,干着萧家的盐活,手下几十号猛人,江湖遍地朋友,齐烈风怎么敢轻视?
想了想,齐烈风笑道:“看兄弟你客气了,都是给萧家扛活的,何必这么见外?”
张士德看着齐烈风,不动声色,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
被张士德带着进入张士诚“巢穴”附近的剧场里,挤在一群正大声叫好的苦力群里,齐烈风远远见到了这位高邮鼎鼎大名的江湖前辈“救急雨”,他正在弟弟的耳语之中,扭头朝这里观看,高高儒生帽下面是一双饱经风霜却很和善的笑脸。
一炷香之后,在戏院旁边的矮墙后,齐烈风对着这救急雨满脸堆笑的作揖到地,就差跪下请安了:“张大哥,今日能见到您,真是小人三生有幸!”
“好说好说,听我三弟说了,你小子身手利落,这混江湖的本事也小有名气,怪不得在萧家三少爷面前如鱼得水。”张士诚笑着扶起了齐烈风。
寒暄过后,张士诚看定面前小子那双游移不定的眼珠,慢慢的说道:“你可知最近高邮城蒙古郎乌大人等六人失踪的事吗?”
“什么?怎么扯到这事上去了!”宛如一声晴天霹雳,齐烈风的眼珠子唰的一下瞪了出来,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但这失态不过刹那间,立刻齐猴子变了一脸义愤,大叫道:“不知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让六位大人不知踪影,这几日,少爷也很上心这事,他一心为公,领着我们四处寻访,想为朝廷和高邮百姓做点什么事…….”
张士诚笑着举起手,制止了齐猴子的表演,他凝视着这个家伙,嘴角撇了起来,露出了一个冷笑,说道:“知道吗?匪徒杀害官军的时候,有人看到了。”
“什么!”齐猴子只觉腹内一股烈火从下面烧到头顶,头皮啪啪发响,好像要裂开一样,手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他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的脸皮因为恐惧而垮塌下来,眼珠惊恐的乱转,只见面前张士诚带着包括张士德在内的四个人隐隐围住自己,只觉后脊背汗水哗哗哗的冒出来,好像一群跳蚤在那里乱跳。
好久之后,齐猴子嘴巴裂开了,他笑了起来,故作平静的问道:“有人看见了?这可是大功一件啊,是谁干的?我…我想去宰了他们……”
“还装吗?”张士诚冷笑一声。
这一句话好像抽了齐猴子的筋,整个人摇摇欲坠得晃了一下,但随着这可怕的恐惧吞噬了自己,黑暗里一股求生的火苗烧了起来,靠着这一丝光,他强笑道:“张爷真会开玩笑,您这是说到哪里去了?”
“不和你废话!”张士诚冷哼一声,指着齐猴子鼻子叫道:“有人看到你参与此事其中!现在是你自缚认罪,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你血口喷人!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齐猴子怒喝一声,倒退一步,但脊背立刻贴住墙了,这突如其来的感觉让他更加慌乱,手不由自主的伸进了怀里,手指触到了坚硬的刀柄,那里有一把匕首。
“别在我面前狗急跳墙!”张士诚并不惧齐烈风,他手一张,制止了周围亲信对齐烈风这个危险动作的反应,然后才说道:“都是江湖兄弟,本来你爱做什么,我是不管的!想必你也知道我张士诚在江湖上的口碑,我从来不做不忠不义之事!”
“那您意思是?”齐烈风虽然手足无措,但听着这人好像有网开一面的意思,摸着刀柄的手指停在了那里,完全靠着见梯子就爬的本能和无比的救生勇气开了口。
张士诚凝视了满头冷汗的齐烈风一会,这才开口说道:“就算你造反,只要不碍到我,随便你。只是我也是吃萧二爷家饭的人,怎么能容许你这种胆大包天之人也在萧府之内晃悠?子曰: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萧二爷的安全就是我的安全,就是我们兄弟的饭碗,我不能让你砸了它!现在我按江湖规矩干,立刻给我从高邮滚蛋,此事只当是没有。否则,别逼我打折你双腿再抬去萧家!”
“立刻从高邮滚蛋?”齐烈风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这是张士诚让自己立刻离开萧家,否则就要清理门户。
“雨爷,您凭什么可以打断我双腿,我可是萧翰少爷的发小儿。”齐烈风沉思片刻说道:“找您那证人和我对峙好了。”
他打死也不想承认、不敢承认自己杀过官军,那就是族灭的大罪,不管张九四口碑如何,他也不敢把自己全家性命放在一个外人手里。
“哦,打狗也得看主人是吧?”张九四爽朗的笑了起来,他指着齐烈风说道:“你说的是,我不能替主人萧二爷清理门户。但若是明日你还在萧家,我就找证人和你对峙;都若你要离开高邮,我给你路费;现在如何办,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说罢,他走近齐烈风身边,无视怀里的匕首,亲热的拍了拍这个年轻人肩膀,肃容说道:“老弟,别怨恨我,我是恪守江湖规矩的,你若不侵害萧家,我定不会出卖江湖朋友,违背忠义法则。自己想想吧。”
谈完,张士诚也不管齐烈风了,挥挥手,领着手下扭头就走,只听背后传来齐烈风的大呼:“多谢雨爷!”
听得出这是真心实意的,张士诚微微一笑,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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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张九四!”随着这声咬牙切齿的大骂,在夕阳染成血一般颜色的高邮街道上,一个年轻人发疯似的狂奔着,他汗流满面、面色狰狞,不时低头狂骂几句,彷佛背后有恶鬼狂追,身上还穿着萧家家丁的衣服,路人纷纷惊恐的跳着躲开他,摊贩也面色煞白的护住面前的摊子,哭泣的小孩也止住了泪水怔怔的凝望,一时间这个危险的年轻人狂野而绝望奔跑而裹挟起来的风充满这血色的街道。
“哎,猴子,你富贵了?房租是不是交交了?三个月没见你了?”在一处简陋的城内小院,房东赤膊穿着铁匠的围裙,怯怯的看着这狂奔而入的少年,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手去。
但少年没有理他,疯了一般的少年奔到偏房前,猛推房门让上面的锁和铁链发出一阵狂响。
“哎,你好久没回来,我把门锁了,我们说说房租吧?”房东畏惧那一身家丁制服,但又不想放弃,就跟在后面,好像一只猫咪。
少年扬起腿,猛地一脚踹了出去,在房东的惊呼声中,本就朽烂不堪的房门顿时飞开了,一股腐臭的味道顿时猛冲出来,少年捂着鼻子跳了进去,片刻后抱着一身道袍、木剑跳了出来。
“哎哎哎,猴子,你不能不交房租又踹坏我家的门吧?”铁匠房东很无奈,手里的大铁锤摇晃着,那不是想打人,而是因为恐惧。
“以后会给你的!”齐猴子大吼一声,抱着自己这在高邮不多的可以称作自己的东西,跃出这为数不多可以称为自己的行李,朝良记米店狂奔而去。
跑得如同一道闪电,但等到了米店,绕进后门爬到楼梯上的时候,齐猴子已经一手抱着道袍,一手死抓着楼梯狂喘了,上楼的脚步如同八十高龄的老头,这时楼上一个侍童走了出来,饶有兴趣看着这个家伙好像一条鱼那样张着嘴在楼梯上挣扎上行。
“楼上的高掌柜呢?我要见他!”齐烈风喘着抬头问道。
“他出门了,你有何事?我给你转答。”那童子说道。
“我怎么这么倒霉?!”齐烈风用剩下的力气狂吼一声,接着叹了口气说道:“等他回来,告诉他,老子完蛋了!马上就离开高邮远走高飞了!”
离开米店,齐烈风宛如一只破碎的木偶,在路上摇摇晃晃的,他不敢再回萧家,自己也不知该往哪里去,看着落日,一股:“天下之大却无自己容身之地”无力感好像宿醉后的呕吐物一般从肚里翻腾起来,既想找个人痛揍一顿发泄,又想跪在地上大哭一场。
终于太阳落山,在黑影里他仰起头,大吼:“老天,你为何这样对我!”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一声大叫:“猴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