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诚被关在萧府地牢半个月之后,萧翰才回来,这段日子他一直在扬州,因为他杀了高邮鼎鼎大名的悍匪秦五义,去扬州表功领赏了。
刚回家,还没来得及把风尘仆仆的靴子脱下来,张士义和张士德就急匆匆的要来求见他了。
“什么?我叔叔他们把老张关押了?为什么?”萧翰一脸的震惊。
张士义两弟兄赶紧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张士德都急得抹眼泪了,因为萧二爷父子可不是萧翰,他们真的是盐帮太上皇,他们既然开了口,那和萧翰早前要求的性质是截然不同的:萧翰最多算请求,盐帮还有个转圜的余地;然而差不多掌握盐帮生杀予夺大权的萧二爷那是不折不扣的命令,若是不从,张士诚就不可能活着离开萧府,东台帮也会跟着受到致命打击,被赶出高邮圈子是板上钉钉的;要是萧二爷想赶尽杀绝,东台帮说不定就要烟消云散。
“怎么会这样呢?”萧翰很惊讶,他说道:“我是给叔叔他们说过你们很忠心、很能干,若是当我家士卒,战力不容小觑。他们原来小看你们,这次因为斩了秦五义首级,大约也动心了,但是不能这么强迫你们啊,你们又不是军户,世代要当兵,你们只是盐丁而已。”
“少爷,求您给二爷他们说说情,放了我大哥吧!”听这个少爷口里有回护大哥的意思,张士义和张士德二人齐刷刷的跪倒在萧翰脚下。
“别这样!别这样!”萧翰赶紧去扶二人,脸上却显露了难色,说道:“老张是老实人,士德是我忠心不二的侍卫,于公于私,我都会去求二叔的。但是你们也知道,我大仇未报,只是寄居在二叔府里,他是盐商,对你们说话做事都是主子对下人的关系;我一个打仗的,怕他们也不会完全听我的,但是我会全心全意的为你们去求情。”
“多谢少爷!”张士义二人连声道谢。
“我二叔说过,对待下属不能心慈手软,我去求情,就是让他们放了老张,不知道会不会让他下不来台面。”萧翰苦笑一声说道:“所以我也不敢给你们保证。”
“少爷,您说的怕萧二爷闪了面子,”张士德看了二哥一眼,萧翰所说这事确实是合情合理的,若不给萧府一点让步,凭什么就白白放了张士诚,萧二爷从来都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善人,他说道:“我们商量过了,不仅我们弟兄俩个,我们东台帮在高邮的五十人都商量好了:只要放了我大哥,我和我二哥连同能打的二十个积年老手,马上加入您的麾下,一来为萧府尽忠;二来,为我们惨死的弟兄报仇雪恨!”
“哦,你们打算不理老张了啊。扔下他,自己来我这里?”萧翰一愣。
“少爷,我大哥死心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死抱着老套路:吃流汗赚来的米,清风寨这事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们了:现在这个世道哪里还有让你老老实实流汗就可以赚钱的路子了?要是不流血,别说米了,连糠都没得吃了!”张士义大叫一声:“求少爷为我们求情和转达!”
“好!我马上就去找二叔和二哥。”萧翰马上起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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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张士诚正趴在萧府的地牢里,看上去很不好:他满脸都是污泥,拉碴的胡子乱蓬蓬的窜出来,上面挂着干涸的汤糊糊;嘴唇皴裂,还在出血,以致于他不停的艰难抬起下脖子,伸出舌头来舔自己嘴上的血;之所以要抬脖子,是因为他下巴磕在冰冷的砖地上,屁股和大腿被打得血淋淋的,在地牢里哪可能痊愈,那些地方也没有药可以敷,从流血变成了流脓,屁股和大腿肿得和馒头一样高,连裤子都穿不上,只能趴在地上。他就这样趴了半个月,要不是他体质强健,也许早就见阎王去了。
此刻虽然还活着,但张士诚清楚的知道若是再关自己一个月,必死无疑了。
萧府给了他活命的机会:萧满堂亲自来给他说的——只要张士诚点头答应让东台帮进入和清风寨的死斗,就立刻把他放出去,欠债一笔勾销,还给额外的赏金。
然而张士诚死咬着牙关,拖着遍体的伤痕趴在冰冷的泥地上,硬撑了这半个月,没有任何答应的意思。
这天,靴子声咄咄的响起,看守们的问候声从楼梯上面一路传了下来:
“三少爷,您好!”
“我给您领路!”
“三少爷,小心脚下,这里滑。”
“三少爷,他就在这里,来来,请跟我来”
萧翰来了?
张士诚在自己的牢笼里爬着,转动着痛苦不堪血脓淋漓的大腿,把头顺向了门口方向,努力睁开被眼屎糊住的眼皮,抬起酸痛的脖子,朝上面看去。
果然萧翰亲自来了,一见张士诚,萧翰就往后跳了一步,倒抽了一口凉气,大叫起来:“这怎么回事?怎么老张成这个模样了?伤口都流脓了!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他?不给他上药的吗?啊?”
张士诚听头上看守们小声的嘟哝着:“……二爷…….不敢给他药……”
接着听到“赶快去拿药啊!”萧翰大叫起来。
听到这些,张士诚反而他把脸从萧翰靴子前转开,下巴磕在地上,嘴角咧了起来,他竟然笑了起来,不是久旱逢甘霖的微笑,而是一种苦笑。
“老张,我来晚了,这段日子我在扬州。那个来人,把锁开了,把老张放了!他不能走路的吧,找个门板来,把他抬出去!”萧翰蹲在牢笼外边,手握住手腕粗的笼条说着。
“少爷,不必了!”张士诚把脸转过来,却不是感谢,而是决然的拒绝,他死命的用手摁在泥地上,撑起自己的胸脯,这样才可以看到萧翰的脸,他苦笑着说道:“少爷,我意已决。您不用再劝我了,我就是个苦力,除了卖苦力外,我不会做其他的事,我那些乡亲也不会做。请您放过他们。至于我,我愿意接受萧府的惩罚。”
“什么?”萧翰愣了一下,盯着张士诚扭曲肮脏的脸彷佛看着一个陌生人,两人静静的对视了一会。
张士诚的目光没有退缩。
萧翰的目光也没有退缩。
突然萧翰把目光转开,他站起身笑了起来,叫道:“老张,你太小看人了。”
说罢,一挥手,看守们一拥而上,把牢门打开,七手八脚的把张士诚抬到门板上。
“去找个郎中给老张看病。”萧翰指挥着下人。
“少爷,您这样做可以吗?”张士诚并不领情,俯在门板上的他反而大叫:“二爷迟早还会把我关进来的。”
萧翰叹了口气,蹲了下来,看着张士诚,他略带被误解的愠怒说道:“老张,我不是我二叔堂哥他们。他们不了解你们,我了解。放开盐货这些事情不说,你们救过我几次命,是我过命的好兄弟,我怎么会这样对待你呢?不给我卖命就要弄死你?你把我想象成什么人了!”
“少爷,您是什么意思?”一番话,把张士诚说楞了,满眼都是不解。
“我今天刚刚从扬州回来,听说你这事。赶紧去求情了。”萧翰很耐心的解释:“我二叔他们有点着急,谁听说过捆着人去卖命的?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谁都懂,所以我一说,他们也想通了,让我来放了你。这事作罢。”
“这事作罢?”张士诚大吃一惊,他指着自己旁边的牢笼叫道:“就这样完了?赔银怎么办?”
“让你们再赔一万五千两是有点刁难你们的,”萧翰摊开了手说:“我既然说服二叔他们了,这赔银也算了。你们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忘了这事。”
“什么?!”张士诚的眼珠子并没有回眼眶,还是瞪着,以他对萧府的经验——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放了他,突然他浑身一震,抬起头盯着萧翰,如同看着一头怪兽那般又恐惧又焦灼,他问道:“莫非……莫非……莫非老二老三和其他弟兄来赎了我?”
张士诚想得很明白,看萧府这咄咄逼人的架势,要自己没事人一样被放走,只能是他两个弟弟和其他帮派弟兄用自己为萧翰卖命为代价赎出了自己。
萧翰笑了笑,伸出手去拍了拍张士诚的肩膀,如同在安慰一条被吓坏了的猫,他说道:“这事正要和你说呢。刚刚老二和士德找到我,说要用给我卖命来换你。但是我怕他们担心我说情不力,就未置可否。现在我说服二爷他们了,你自己和你弟弟手下们说吧,我没有趁人之危的意思,除了士德一直跟在我身边之外,其他人还是你的。”
“什么?”张士诚定定的呆在那里:萧翰这意思,竟然是完全的白放了他!
“你知道我缺兵源,”彷佛知道张士诚心中的顾虑,萧翰继续解释起来:“但你们张家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我也是个好汉。我绝不会做乘人之危要挟别人的事情。这个兵源,我已经在你们东台招募了有六七十人,算是骨干,还会继续招募。我不会砸像你这种老实人的饭碗,你就安心的继续为我们萧府跑腿卖力吧。”
说着萧翰站了起来,彷佛要出去了,但他略略转身,又回过头来说道:
“哦,还有一事,秦五义首级赏金二千两,我已经在扬州拿回来了,因为你们死战不退缠住了他,没有你们,我是杀不了这个畜生的,所以头功应该给你们。两千两银子一会让士德拿回去,算我论功行赏。毕竟听说你背了一屁股的债才凑齐给我二叔的赔银。”
“少爷,你为何这么对我?”张士诚低头犹豫了一下,抬起头咬牙说道。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但是萧翰立刻就明白了。
张士诚是说:他们本来就是萧府的两脚骡马,萧府要打要杀的话,张士诚并不敢反抗,或者说以受罚和自己的命来沉默的反抗,他其实早已经认命了,然而萧翰却对他如朋友,礼待有加,这次竟然生生的救了他和他的东台帮一命,以萧翰的身份来言这委实是不正常的。
萧翰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反问道:“你知道高瑞奇现在在我身边吗?”
“知道啊,高先生……高先生是读书人……我名字就是他起的……”不知道萧翰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所在,张士诚战战兢兢的回答。
“嗯,他是儒生,我父亲给他托梦让他来帮助我学习儒家学问。”萧翰慢慢的说道:“儒家,说来简单,不过就是忠孝仁义四字而已。但要做起来真是艰难百倍。我父亲为国效命护得一方平安,却被贼人所杀。我必须要为父报仇,这是孝道;为父报仇,击灭清风寨贼人,守护高邮一方百姓,这是忠君;国恨家仇我发誓要报,否则怎配为人?但是父亲要我成为一个君子,君子不强人所难,不夺人所好,这又是仁义。你说你们不识国家大体忠孝大义,我懂,你们不是君子,我不能强迫你们,我自己的事自己来办,不需要你们掺和。”
说到这里,萧翰苦笑了一声,对着张士诚拱了拱手,说道:“再说,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谢谢你和你弟兄以及东台帮各位豪杰。”
“少爷!”张士诚手撑在门板上,定定的看着萧翰,无言以对,良久只说了这个词,被人从萧翰身边抬了出去。
萧翰背着手踩着楼梯悠悠然上到地面之时,张士诚早已不见,围墙外传来张士德和张士义悲喜交加的声音,他抬起头,在阳光下听了一会,那些声音很快低沉下去,接着也消失不见。
“哈,三弟,鱼饵丢下去了,这几条鱼会上钩吗?”背后传来一声戏谑的声音。
“看天意吧。”萧翰没有回身,依然背负双手动也不动。
萧满堂从花丛后绕了出来,带着欣慰的目光和萧翰并肩而立,笑道:“哥哥我按您这大将吩咐演的这出戏还入您法眼吗?”
“多谢二叔和二哥,你们帮了我大忙了。”萧翰微微一笑:“现在就看张家能不能知恩图报,自己跑来找我了,这叫欲擒故纵。”
“小弟,最近你很长见识啊!知道不能急功近利,要放长线钓大鱼了?”萧满堂略带惊讶的看了看萧翰,笑了起来:“听说你最近多了个智囊啊,那个儒生,是不是他的主意?没想到儒生这东西,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玩起人来还不错咧。”
“兵法,诡道也。”萧翰笑道。
“就是骗人玩?哈。”堂哥笑道,接着他却收了笑容,怒道:“除了这事,你还得上心,找出谁给艾家通风报信的!这次运盐被伏击,我们输得这么惨,八成就是内鬼所为。”
说到这里,萧满堂转过头盯着萧翰问道:“你身边那个高瑞奇可靠吗?知道这事吗?”
“他绝对可靠,是自己人!我给他打包票。”萧翰斩钉截铁的说道。
几日后,张士诚三弟兄帅全体帮众加入萧翰麾下,愿做战兵供萧府驱策。
只有一个条件:击灭清风寨后,愿遣散重归盐丁生意。
萧府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