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下了三天,萧翰没法练功,天不亮就起来的他,就在他屋子隔壁的练功房里踢了一个时辰的沙袋,等他浑身大汗淋漓的穿上衣服走出房子的时候,雨停了,只剩下屋檐下淅淅沥沥的水滴垂下。
“总算晴天了,立刻准备马匹,我马上回东台。”萧翰这样吩咐下人。
“哎,小弟,别着急走啊。”一个声音遥遥传来,萧翰一转身,看到二哥施施然的过来了。
“二哥有事吗?”萧翰问道。
萧满堂走进屋檐下,看着萧翰,一时间欲言又止,瓦檐水珠在两人身边滴滴下落。
满脸的歉意,萧满堂好像鼓了鼓勇气,才说道:“大伯去了,老管家李八二弟兄也不在了,你家在萧家堡的地没人看着。博尔术那混蛋想染指的时候,我才想起来这茬。总不能把那么多地撂在那里吧,要不要我们一起去你家看看?催促那群贱民交交租子什么的。”
“哦。”萧翰哦了一声,随后牙关又紧咬了——现在那里是清风寨的地盘,清风寨不灭,怎么收那么多地的租子。
“这是你的地产,得上心。能收多少无所谓,关键是规矩。”萧满堂知道萧翰心里在想什么,出言解释道:“不能让别人白占便宜,他们那群刁民占你一次便宜,就得了乖了,以后再想收服就得费劲,得勤敲打着点。”
“二哥,你知道我不懂这些事情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萧翰摊开了手说道。
“嗯,趁着你还在高邮,我也联络了兵营,趁天气转好,明天让他们出一百兵保护着,咱们去你家那边看看,给刁民训话,不要以为大老爷不在了,你这小老爷就放任他们白种地不交租了,天下没有这种好事的。”萧满堂冷笑了几声。
“好,我和你一起去看看。”萧翰点了点头。
两日后的早晨,萧翰萧满堂哥俩站在了泥泞遍地的萧家堡村落中心。
这次回来,和上次回来大有不同。
远处那巨大堡垒的遗址早已已经看不见了,只剩下土堆和碎砖,如同一只巨大的大象尸体倒在了蚂蚁窝上面,一转眼连骨头都看不见了。
而村民简陋的村落里则可以看到红漆雕花的木门歪歪扭扭的撑在摇摇欲坠的茅草屋上,巨大的新梁柱架在烂兮兮的土墙上,连脏兮兮的喂鸡的破碗都可以看到在污泥下有着精美的花纹,萧家堡的残骸就彷佛一块色彩艳丽的丝绸被搅成碎片当成了补丁,被补在了这个褴褛村落的各处。
萧满堂站在村子中心的磨盘上,他旁边站着抱臂不动的萧翰,身后是刀戟林立的官府,而面前是跪了一街筒的村民,他正怒不可遏。
“啊?…….这门哪里来的?…….这木材哪里来的?…….你们他娘的穷鬼吃饭都用上雕花瓷碗了?…….想不想活了?我大伯家的东西你们也敢动,你们这群天杀的穷鬼!…….你们是要造反!以为没人制得了你们了吗?!…….我恨不得全部宰了你们,烧了你们这些狗窝!…….”萧满堂破口大骂着。
前方跪在泥泞里的村民随着萧满堂的叫喊,人人都在颤抖,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足足骂了小半个时辰,萧满堂口干舌燥,连声音都骂嘶哑了,这才从磨盘上跳下来,找小厮要一杯水喝。
趁二公子停歇的劲,村民彼此看了看,最前面两个人用膝盖朝前挪动到磨盘前面,大叫:“公子和小少爷,请您二位息怒吧,我们都是穷鬼,就是看着木材什么的烂在那里可惜,就捡回来用用,请二位赎罪!我们罪该万死!”
萧满堂怒极反笑,问道:“真长胆了,你们两个是谁?干嘛的?”
这一问,吓得两人浑身如筛糠,旁边一个胆子大点,但貌似想转移萧满堂的怒火,指着旁边那个老头,战战兢兢的说道:“他…….他…….他是齐癞子,我们推选的村长…….”
“嗯?自己都推选村长了?了不得啊!”萧满堂一愣,继而脸色一阴,说道:“原来的村长呢,莫不是你们把他害了?”
那齐癞子赶紧把额头埋进泥浆里,用嘴唇翕动着泥浆道:“二公子明鉴,我们这里原本没有村长,萧老爷在的时候,唤个管家或者家丁来说事,我们都听从就好了。只是现在萧老爷不…….不…….只是现在,没有个说事的人,没法弄,大家就推选了我出来,倒也不是村长,只是有事知会大家一声,比如排班放哨,防止清风寨匪徒骚扰什么的…….”
唤作齐癞子的老头,自然就是齐猴子的远方亲戚齐大伯,清风寨灭萧景逸之后拍拍屁股就跑了,而村民一下子群龙无首了,大家看齐大伯和齐猴子挺熟,和匪首高狐狸也在马前谈过什么,觉的这人出去和清风寨说话谈判总是好的,起码他认识匪首,就把老光棍齐大伯推举为村长了。
“原来没有村长?”萧满堂倒是一愣,扭头去看萧翰征询意见。
萧翰一歪头一撇嘴,做了个“我哪里知道”的表情。
看到堂弟这样,萧满堂无奈的长出了一口气,指着齐大伯的鼻子吼道:“既然选你当村长那你就当吧。正好,有个头,好给你们这群穷鬼说话。”
他继续吼道:“租子一定要交的!我堂弟有你们的名册,你交给我大伯多少钱粮,现在一文钱一粒粮也不能少,要交给我堂弟!不交的,或者偷逃的就是刁民,我直接打死你们喂狗!”
此话一出,村民群里好像停了一群乌鸦,顿时交头接耳起来。
“怎么?还不服了?”萧满堂大吼一声,立刻安静了。
跪在他面前的齐癞子齐大伯,抬起头,用满是泥浆的手指着北边满脸害怕的说道:“可是公子啊,那边有清风寨啊。我们怎么交粮呢?以前都是运进堡子里,现在没有堡子了,我们怎么办呢?要是您派人来拉也可以,但是这好几个村子,这么多地,万一清风寨下来抢怎么办呢?”
“不要拿清风寨来做借口!”萧满堂咬牙切齿的打断了齐大伯的话,他说道:“你们没有脚吗?你们难道不会自己运到高邮城里来?”
“什么?自己运去高邮城?拿小推车吗?”萧满堂此话一出,村民们全部浑身发抖、脸色煞白。
萧满堂冷笑一声,说道:“你们要是嫌粮食重,可以啊,你们可以按我说的价格,把粮食折算出铜钱或者银两,来高邮城交给我们。”
先卖粮再去城里交银子?
卖给谁?
去哪里卖?
齐大伯跪在那里仰视着萧满堂,两眼翻白,已经吓傻了。
萧满堂最后一挥手,叫道:“听好了!反正今年租子不能少一粒!不能少一文!谁缴不够,我就烧了谁的狗窝!”
村民顿时一片大哗,更有四五个老娘们嚎哭着朝前爬来,看起来就像想去摸萧满堂的靴子一样,但还是不敢,停在萧满堂一丈远的地方,用跪在泥浆里嚎哭作为最为勇敢的反抗。
齐癞子抬起头来,惊叫道:“公子!您不能这么办啊!清风寨他们…….他们…….他们也说了同样的话,我们一年到头的收成哪里够交两份?”
“清风寨我不管!我只知道没有租子我就放火烧屋抓人!”萧满堂暴躁而不耐烦的在空中一挥手。
看这个公子坚硬的如同刀刃,齐癞子的视线转向旁边的萧翰,他泪雨滂沱的叫喊道:“我的小少爷啊,看在慈悲的萧老爷大善人的份上,能不能剿灭清风寨再收我们的租子啊?”
萧翰冷哼一声,冷冷的道:“这些事我不懂,我也不管。听我二哥的,你找他说。”
“别嚎了!你们敢给清风寨一粒米就是造反!我肯定要把这种资敌的畜生揪出来杀掉!租子只能给我们主人家!我不管你们,反正只要租…….”萧满堂正大吼,突然声音嘎然而止,他转身朝身后看去。
不仅是他,萧翰和带来的士兵、家丁都转头朝后看去。
那里就传来一阵阵带着哭腔的声音:“少爷!少爷!少爷!救救我吧!”
萧翰跳上磨盘,看了一眼,一愣,自言自语般说道:“士德?不在东台吗?怎么来这里了?”
接着萧翰跳下磨盘,靴子踩起的泥水溅了齐大伯一头一脸,然后这个少爷和萧满堂一起匆匆的绕过士兵群朝外走去。
齐大伯用手背擦干净了脸上的泥水,像只鹅一样伸直脖子左右摇摆身体,想看清发生什么事了,但是眼前只有如林的士兵,只能听到后面传来乱糟糟的叫喊声、马蹄声,以及萧满堂高声的阻止声,一直闹腾了一顿饭功夫,接着士兵整队离开,萧满堂的马车也在士兵中间咔咔的走了,只把个车屁股卖给了跪了一街筒的村民面前,他们面前竟然空无一人了。
等了好久,齐大伯才怯怯的站起来,他揉了揉跪得发酸的膝盖,瞪着惊恐的眼珠子前后左右看了好久,听了好久,又在身后村民的注视下跑了很远,抱着一个屋角伸长脖子往村口看了好久,这才回过身来,大声道:“都起来吧,萧家的人都走了。”
村民愣了片刻,这才纷纷爬起。
突然几个妇女又坐回泥里,叉坐在泥水中,拍打得泥水飞溅,惊天动地的嚎哭起来。
“别嚎丧了!嚎丧有什么鸟用?!”齐大伯指着几个女的破口大骂。
而男村民则纷纷围拢在了齐大伯身边。
“齐癞子,你看怎么办吧?”
“难道交两份租子?”
“这可咋办啊?萧家惹不起啊,可是清风山那伙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啊,怎么办啊?”
齐大伯叹了口气,说道:“几个村里主事,都过来,咱们找个地方商量商量。”
一炷香时辰之后,齐大伯和其余八个人聚拢在村头的山神庙里,激烈的争论着对策。
不知吵了多久,一直没说话的齐大伯伸开手,说道:“萧家毕竟是地主,人家家大业大的,咱们肯定没法子,我看不如交给萧家好了。”
“那清风寨怎么办?”立刻就有两个人冲上来吼道。
“来了再说呗,名不和官斗,清风寨不是官,是山贼啊。”齐大伯说道:“说不定清风寨好说话呢……”
顿时争论又起,齐大伯争得脸红脖子粗,脏话一排排的甩出来。
突然又一个人闪了出来,二话不说,对着齐大伯脸上就是一拳。
“操你娘的老土厥子!”齐大伯被打了个正着,一屁股摔在地方,看清打他的是谁,顿时怒不可遏的翻身坐起,也挥着拳头打了过去。
两人很快被周围的人架了起来,但还奋力朝对方踢腿或者挥拳。
“去你妈的!齐癞子!”动手那人是个矮子,他指着齐大伯吼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肚里打得什么算盘?!你他妈的就是和清风寨那群贼有旧,什么齐猴子和高狐狸你都巴结的上!所以你要我们交租给萧家,等清风寨来的时候,你老脸去舔人家*眼,一粒粮不用缴!却扔了我们去被操*眼,萧家和清风寨你两头都不得罪!你他妈的想得美啊!”
这话一吼,大家一起目光盯上了齐大伯,连架着齐大伯怕他上去继续打的两个人也放了手,一起冷冷看着齐大伯。
齐大伯被叫破心事,脸上一红,随意一肘子打开身后的人,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吼道:“那你们妈的想给清风寨交租,不给萧家?你们斗得过萧家吗?不怕死啊?”
“清风寨收的租子只有萧府的三分之二,”那个矮子叫道:“而且你们都听见了,萧府不敢来收租,让我们自己去高邮城纳粮或者折钱!开天辟地以来,谁听过这么离谱的交租子的法子?”
“是啊。”大家纷纷赞同。
“要是万一清风寨被剿灭了呢?我们都得被萧家算账!”齐大伯冷哼一声。
矮子愣了一下,有些尴尬的说道:“我不是不交给萧家,我是说,能赖就赖!今年清风寨看那势头还在!凭什么交给萧家,赖掉多好!得清风寨灭了再说。”
此话一出,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齐大伯气得哼哼的,指着对方鼻子叫道:“那要是萧府派官兵来怎么办?就像今天这样,见人就抓,什么都抢,你们怎么办?”
“清风寨收租的时候难道会和我们客气,他们一样杀人不眨眼,而且是真匪徒!”矮子大叫道。
一时间,山神庙里只剩下叹息声。
“唉,真后悔没法通知清风寨了,要是清风寨那个菜刀大王下来,把小萧剁死,岂不是地主就没了?他们家发丧、折腾得多少时间,起码今年不用交租了。”有人跺着脚后悔。
“哎,咱们可以用萧老爷当年烽火通信的法子啊,反正他们看得见,要是小地主和他那家子再敢回来,我们就点烽火报信!让清风寨下来砍死他们!清风寨可是不怕官军的!”矮子突然一拍手笑道。
“对啊!”一群人脸上两眼发光。
“要是剁他们一次,他们以后肯定不敢来了啊,我们肯定不用交租,而且就算清风寨完蛋了,咱对着萧府也有借口啊。”齐大伯凑进来说道。
“是啊,不过这事还得你齐癞子去清风寨一趟。和他们讲好,若是他们派人来守着几个烽火点,我们就彻底摘清了。”有人说道。
“我们这几个想出这好主意,清风寨应该少收咱们几家的租子。”矮子说道。
“对啊!”庙里一片赞同之声。
话音未落,齐大伯狠狠的一拳捣在矮子脸上,把他打成滚地葫芦,齐大伯捏着拳头诟骂道:“滚你的!你家里九口人!这么多人,就想用这个让我这种光棍多交租吗?凭什么论家分?按人头来!”
周围的人立刻把这两个家伙再次架了起来,纷纷说:“好商量,好商量。”
齐大伯终于报了刚才的一拳之仇,得意洋洋的挥了挥拳头,继续开始出谋划策;而矮子家里人口最多,吃了齐大伯一个哑巴亏,也不敢在众人面前耍横了,捂着脸皮也爬起来气哼哼的继续商量。
大家再次商议起来,都觉得自己有功,要清风寨少拿自己一点粮食,少的部分就由其他村民补上好了,大伙正说得热闹,那矮子脸色一变,说道:“不过要是勾结匪徒,肯定是株连九族的吧?要是咱们几个拿的多,村里不会有人眼红举报吧?”
“肯定有人眼红的。”一群人面面相觑,都是知根知底的,都知道自己周围是什么样的人。
“还是法不责众,写个文书,全村男女老幼一起摁了手印,反正要出事,谁他妈的也别想跑。要不整个村被萧家砍头,要不就让清风寨宰了告密的杂种全家!看谁还告密?!”齐大伯一个主意,顿时博个全堂彩。
“不用清风寨,咱自己就剁碎他们全家!”
“分光他的家产!男的杀光,女的留着做种!”
于是议定,第二天齐癞子就推着捆了一口猪的独轮车朝清风寨去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