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民在啜泣声中醒来。
周围很暗,隐约能辨认出一间教室的轮廓。厚重的窗帘将白光挡在外边,仅有的几缕照进来,如光纱裹住前面桌椅间的一个身影。
霍萌?
“霍萌。”
不是她。那身影沙沙翻动,一对小眼镜与江民对视,毫无光泽。
“姑娘们在另外一间房里。”
“什么意思?”江民从横放的木桌上跳下,差点摔倒。他当然知道什么意思,但他拒绝相信。“霍萌在哪?”
“和石羡溪一块,都在另一间房里。”丁腾辉木木地说:“本来你已经被丢出去了,但你那朋友冒死为你担保,所以还能活一阵子,像我一样。”
“你?”
“我打了那混账一拳,就这样了。”
丁腾辉鼻青脸肿,显然被揍过。
“另一间房,什么房?”
“……小黑屋。”
“他们……”
一阵哭嚎自外传来。辨出那是谁的哭声后,江民再一次昏了过去。
天色渐黑
江民和霍萌已经分隔近六个小时。六小时里女孩被那群畜牲反复蹂躏,哭叫声时高时低,如滚轮磨碾江民的心。
他砸门,砸到手指青红。军狼被引来,把他狠揍。江民肋骨好像断了,手臂也折了一根。好在药没有被收走。他艰难打开一管,咕咚灌下。身体逐渐恢复时,隔壁哭叫声的主人变了,低哑嘶沉,仿佛已经在里面待了许多天。
江民调整战略,改成拽电线。他不知道绳子有什么用,但总好过双手空空。他不住地想霍萌的样子,她被如何践踏、如何摧残,惹得指尖发麻,双腿瘫软。拽着拽着泪水就淌出来。
他得到了三米多长的电线及胶皮。为将之弄断,他几乎磕掉牙齿。房间里还有两人,一是丁腾辉,一是个不认识的女生,也不肯透露名字和为什么进来,只不停地哭,眼睛红肿。
外面传来怪物的长鸣。江民走到窗边,检查窗棂。锁死的,如冰封一般,就是换李连杰也没法子。也许可以靠踢的,然后引来全楼的人。
大约晚上七点钟的时候,门开了。胖子和另一个高大的身影步入。
“出来吧。”胖子说:“带你去见武哥。”
“好好说话,你还能活。”熟悉的嗓音,江民定睛一看。“蛋瓜?蛋瓜你在这儿?”
崔良朋没吭声,黑暗中他的脸混浊不清。江民被强行架了出去。经过隔壁房间时,哭叫声又响了起来,霍萌的祈求与诅咒之语清晰入耳。
“……下十八层地狱,你这恶魔……”
“混血儿说话都洋气。”
哄笑。
“等等,先等等,别把那个塞进来……啊啊!”
江民把嘴唇咬出了血。
项小武这次没在天文台,而在一楼的模型社。科技艺术馆比想象中空荡,几个人守在门口,眺望浓黑夜色,似等待某人归来。
“晚上我们不在室外活动。”崔良朋说:“除非是特殊任务,比如马上要回来的那一拨。还有行刑”
刁学律在旁边补充:“如果逮住意图入侵的,或者说疑似出卖队友的,我们都会丢出去行刑。丢在外边,让怪物吃掉,我们在旁边看。昨天晚上就有两个,从图书馆来的。那家伙个子不小,口气也不小。拿着剑想砍掉申嫚的脑袋,啧啧。还有个长刘海的,拿锤子,想保护女友,结果被我制服了。他被怪物吃掉的时候,他女友就在旁边看。所以说——”
胖子捋捋江民的头发。“——可别做傻事。”
图书馆的人。江民的大脑近乎空白,无法运转。管他们哪儿的人,他只知道一个名字:霍萌。
模型社门口人很多,他在黑影注视下迈入房间,被迫坐在冰冷的木椅子上。刁学律和崔良朋闪到旁边,遥控车和无人机模型围成的空地间只剩他和一杆黑棒。
黑棒会动,走到他面前,露出五官。“这不是当代焦仲卿吗?怎么样?想不想你的兰芝?”
江民渴望一拳揍扁项小武的脸,挣扎后忍住了。不能在这儿反抗,会像胖子说的那样直接死掉的。
“……”
“沉默,他选择沉默。”项小武朝人群说:“你们想不想看他喂给怪物的场景?”
高低不一的迎合声。
“别,武哥,我替他担保的。”某人道。好熟悉啊,锅儿?
“我开玩笑的,锅儿。你的朋友我肯定优待。只是你之前说自己是弓手……这可难办了。”
“我拿弓,霍萌没有,你们放了她,把我丢出去!”
笑声。
“昨天也有人这么说,但那是在差点用榔头敲中我脑壳之后。项小武道:“你没试图反抗,很好,识大局。”
“放了她。”
“她是弓手,我们军狼队的原则是什么?”
军狼齐声道:“不留弓手。”
“放了她。”
项小武摇摇头,端起杯饮料浅酌。
“放了她。”
“我劝你忘掉这件事,军狼的地盘,军狼的规……”
“放了她!”
人群攒动,快速逼近的声响。江民在大手抓住自己前扑向项小武,重拳猛击,将其抵在模型架上。“放了她!你这畜牲!放啊啊啊啊……!”
“别!”
江民捂住右臂,疼得头晕目眩。冰冷寒气直逼骨头,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又一道重击打在左大腿上,疼得他眼冒金星。
“拖出去。”
难以抵抗的力量拽住江民,把他拖到走廊里。黑暗中他被踢打了十来分钟,痛得麻木,虚弱得连呼吸都成为奢侈的事。意识模糊,带来幻觉。他仿佛看见霍萌伏在身前,流泪哭泣。
“霍……萌……”
他伸手去抹女孩脸颊的泪珠,却被条腿狠狠踢中,踩在脚下摩擦。他感受不到指骨碎裂的剧痛,心如死灰。
残破不堪的江民被拖往停尸处。
“打开大门!去国际部的支队回来了!”
大厅回荡嘎吱响声。
“辛苦了,弟兄们。”
踏步声。
“啊,俘虏在哪儿?这是谁?这不是那鬼佬吗?”
嘈杂的交谈声渐行渐远。
“停这儿?”
“你还想进去吗?贼臭,咱走吧。”
手松开了。
“唉,倒霉的家伙。”
“别想太多,兄弟。走,我带你去尝尝混血儿。”
“真的吗?我以为我没资格……”
“……我他妈谁啊?我是武哥的好兄弟啊。走走走……”
谈话声模糊了。
冰凉的大理石。
他感觉不到双腿了。
这儿很安静,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远处军狼队的纵情享乐。腐烂气息弥漫空气中,腥味浓稠。
自己死了吗?
还没有。
快了。
江民睁开眼睛,闭上眼睛。张张合合,未见区别。黑暗如厚重的棉毯盖住了他,逼人窒息。
死吧。
「我必须活下去」
完蛋了。
「我必须活下去」
药也没了。
「……」
还有她……
“霍萌……”江民呢喃:“……我对不起你。”
“没什么要道歉的,Minmin。”
理智告诉他是幻觉。不,不是,是真的。霍萌在这儿,在他旁边,而非置身人群中被羞辱蹂躏。
“……萌萌……我要死了……”
霍萌坐下来,轻抚他的下巴。“你不会死的。”
“我无法呼吸……我……我手脚断了……”
“你还有药。”
“药没了……碎了……没碎……我也拿不到……”
“你还有社会哥,还有杰克,还有大伙。”
“他们不在……他们如果来了也是一样的……死……”
“有点信心嘛。”霍萌亲了他一下,然后消失不见。
江民开始哭。他从未如此痛苦,从未如此憎恨某人。他浑身的血液狂啸着奔涌,冲撞心房,撕碎大脑。仇恨如复苏药剂注入体内,唤醒晕沉的意识。
站起来!
站起来!!
站起来!!!
他浑身猛颤,贪婪地吮吸空气,品味血腥气味,想象那是项小武的血。他挪动僵硬的手臂,从衬衣内包里摸出药管,没有碎,完好无损。他揪掉瓶塞,试了三次才成功。
江民灌下药水,感受力量于体内重生。呼吸顺畅了、胸口闷感消失、双腿也恢复正常。他扶墙起身,目视几十米长廊尽头的大厅,握紧拳头,指甲扎进肉里,淌出鲜血。
「项小武,我要把你生吞活剥」
江民颤抖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平暴涌的怒火。光靠愤怒是不能复仇的,十二年素质教育和为人处世的经验使他明白了这一点。
他要杀掉项小武,但首先要有东西去杀。他就地检查周围,这儿是科技艺术馆靠大田方向的尽头,心理教室所在地,周围除了横七竖八的发臭尸体,就只有个铁制杂志栏。江民挪了挪,动静太大,于是到别处继续寻找武器。
黑暗是最好的伪装。因为怪物好光的缘故,军狼队没有任何照明,也许封闭的地下室有。江民如果小心一些,贴墙行动,说不定可以一路摸到三楼那处房间,找到霍萌。
但不行,首要目标不是她。即便暂时救出来了,他们也难以应对剩下的人。只有项小武惨死,军狼队的结构才会土崩瓦解。其实江民还有一个理由,他不敢想象霍萌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甚至没勇气去面对饱经蹂躏的她。
江民将一楼的这半边搜寻完了,奇迹般地在没关好门的心理辅导室里找到根撬棍。不能肯定是自己的那根,但手感一模一样。重新武装的他信心大增,呼吸急促,不禁假想项小武被刨掉眼睛的号哭惨状。
「我来了,你这狗杂种。等……」
“咔。”
一声轻响,却如同炸雷。江民心脏狂跳,寻觅声源方向。如果只来了一个人,他没有把握悄无声息地将之干掉。引来太多人就遭了,这回项小武可不会让他再一次起死回生。
“咔嗒。”
从走廊尽头传来的。奇怪,难道说有人趁他进屋找武器时下来了?
响动停了一会儿,隐约能听见轻如风息的谈话声。江民持撬棍朝长廊末尾慢慢走去。也许是怪物,他可以把怪物放进来,屠戮军狼。可是虹景松们也难逃一劫。锅儿替他求情,他记着的。
“咔。”
“你到底会不会啊?林沐?不行让我来!”
江民宛如聆听天籁之音。有救了,霍萌有救了,所有人都有救了。
他按捺不住激动,大步走去。
“嘘!”
首先入眼的是门外闪烁的武器寒光,其下,一排黑憧憧的人脸与他对视。江民兴奋得跌倒在地,于血腥浓稠的地板上无声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