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鲁城,迎风嗅得到铁锈和木屑的气味,声声鸟鸣宛转枝头,整一座城市中却依旧鲜有人声。
昨夜碧吟霜已经打探过鲁城的情况,所见与昨天白天在城门口的景象并无二致,除了一些行动不便的孕妇和老弱,城中真正的青壮年不超过一百个。
如此奇怪的状况,在她问过丫鬟后却是得到了解答。
鲁城每隔四年均有一次盛会,全城百姓参加,这一次的举会时间照惯例是在来年初春,却不知为何提前了三个月。不过时间本就只是因人而定,所举办的既不是花会也非招亲大会,而是关乎到整座鲁城百姓生计的“甄选大典”。所选为何呢?简单来,百夫长,八大匠。
鲁城百万之众,流动人口五万,老弱妇孺二十万,剩下的都是从事跟土木机关有关的行业,便是开餐馆茶楼的,家里也必须派个男丁为主城服役。这可并非兵役,而是劳役。
整座鲁城犹如一部结构严密的机器,这台机器永不停息的自主行动,内部无限量制造着机关兵刃。从开采矿物到精工打磨,加持阵法,再到最后的零售包装,都有专人负责,这些就得要百人一“长”,分出八项不同的职能,各项总指挥就是八大匠。
八大匠每四年轮换一次,百夫长十二年淘汰一批。是故在这次甄选大典中要重选八个总管,换掉三分之一的百夫长,换下去的百夫长重新变为鲁城平头百姓,而由百夫长晋升的八大匠则鹤立鸡群,成为鲁城中身份地位仅次于城主的人物。
碧吟霜还了解到,昨日将自己接进城的鲁家管事安道鲁原先也是八大匠之一,只是今年他不准备再连任。
如他这样急流勇退的八大匠,根据在任时的贡献或可占据一个鲁家名誉长老的席位。但是这样的挂名长老职务与八大匠相比就可有可无了,话语权和所管辖的人数都不可同日而语。
碧吟霜听完两个丫头的介绍,发现每次“甄选大典”的举办地都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据描述,这个地方或许比鲁家主城还要大,但除了为期十天的“甄选大典”时期,其它时间均不对外开放。鲁城的百姓通过一扇巨大的光门在大典开幕之日进入,十天后返回,来去根本不用走出鲁城。
碧吟霜前世来鲁城时并没有恰逢甄选大典,所以对这些都不知情。但她心中明了,这个容纳得了近百万人口的巨大场地定当有着不的价值,那一棵万年雷火木不定也在其内。
怪不得她前世来到鲁城时并没有见到多少用于冶炼和制造机关的作坊,鲁城从表面上看也跟其他城市没什么两样,秘密该就在那扇光门之后。
“翡翠,顾着你家少爷。”碧吟霜为鲁修崖过了一道真气,保证他接下来这段日子不会醒也不会有生命危险。然后,面若冰霜的推开房门,吩咐道,“黄莺跟我走,我们出门几天。”
黄莺抬头一愣,刚好手边才打开换洗衣服的包袱,她不知是放是收的问,“姐,这不是刚安顿好吗?连老爷都没见着,不好出门吧。”
“也不是走很远。”碧吟霜用极轻的脚步慢慢走下台阶,低柔的嗓音传回屋内,“我这不就是去见他的么。”
黄莺急忙拿了包袱,跟翡翠告别,不敢耽误一刻,显得有些手忙脚乱。追出去才问,“姐要到甄选大典?可是……”她呛了一口气,毕竟她们也只是鲁家的普通丫鬟,大会的光门一闭,却也不知还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进入。
碧吟霜转首笑道,“是不知道路吗?你们不知道,可鲁家不还留着一个姐在城中吗。”
鲁流月,时年二十七,嫁人两年,此前守过一次寡,无所出。这便是碧吟霜口中的鲁家姐,如今正住在鲁府的清香院内。
“大姐,我回来啦!”这院子还不等碧吟霜到来,就已经不得安宁了。
来者是一个少年,十五六岁的稚嫩脸庞,身穿蓝色的破衣烂袄,腰系一根深灰的带子,像是还未被加工过的动物皮毛。他一奔进院中,飞也似的推开妇人的闺房。
在这间房里伺候的丫鬟也一把被少年推倒,他掀了粉色的床帐,显出躺在被子中一个睡眼惺忪的美妇。
这妇人容颜秀美,一副雍容华贵的气质,感到有一簇狗尾巴草在往鼻子里塞,她猛地睁开眼,先是看到一件男人的衣服,脸刷的就红了。从衣服往上看,这才稍定心神,被子底下的手拍拍胸脯,低喃道,“是泉儿吗?难得有几天安生日子可过,你这猴崽子净来闹我,吵着我睡觉。”
“大姐每天都睡,也没看到你睡出朵花来啊。二哥最高境界是睡别人的床,最好还是天天换床睡,你这每天光睡自家的床,床里也没个男的,有什么好恋的。”少年念叨完,看床里的美妇伸出洁白细嫩的手臂,在丫鬟服侍下一件件穿着衣服,身材毕现,曲线一览无余,刚自碎碎念的嘴是越张越大了。
这美妇就是鲁流月了,她空出一只手来把少年的下巴阖上,斥道,“你听你二哥瞎。舍得回家了?天天睡别人的床,睡得真舒服是吧?”
少年坐在床畔道,“我赶回来参加全城甄选典礼的呀,可是哭了娘,为什么明年的甄选大会放到今年来办啦?我看到东厢房附近守着不少护卫,偏厅还停着一具棺材,家里来客人啦?还死了人?”
鲁流月瞅了瞅被自家弟弟两屁股做成碳的金丝棉四季荣华被,顾不上哀叹,慧眸一转,就是一个头,“对呢,是大哥回来了。”话音顿了顿,才稍显哀怜的为那逝去的锦被叹出声来,话却不那头,只道,“唉……躺在棺材里回来的。至于甄选大会,爹不能让你这猴崽子逮到机会去添乱,所以改了日子。”
少年坐在被子上,顿时有些腿软,“等等等等,咱们一件归一件行不行。”他清清耳朵,准备聆听个究竟。
孰料鲁流月只理着身上的衣饰纹路,轻描淡写的,“是你要连着问的嘛。我这人也喜欢一次性把话清楚。”
少年僵直着身体,也不知听没听到,复又问一遍,“你谁躺在棺材里回来的,是……是我们亲大哥吗?修崖哥哥?”
鲁流月用指尖他一下,“是啊,你哥哥死了,被你气死的。”
少年受到这轻轻的一指,竟然就一摇一晃的往床上栽倒下去。脸一转,头捂到被子里,竟是啜泣了起来。
鲁流月耳中闻听这阵异常的动静,才惊觉事情变得不好玩了,忙即攀上床道,“泉儿,姐姐骗你的呢。姐不好姐不好,你别哭啊。”
“哪句骗我的?”
“两句。”鲁流月伸出两个手指头,“两句都是骗你的,爹指着你做八大匠之首呢,这届不成,下届再去嘛……哦,还有大哥,大哥他也没事,只是受了一轻伤,不日就会痊愈。”
少年头一转,一脸不信的样子,随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棉被上擦。这还显得不够,一脑袋扎进鲁流月怀里,痛哭道,“大哥死了,棺材都送进门了,我也不活了。”
鲁流月仰天,还解释不清了呢。眼看自己的一身衣服尽是毁了,摸摸心口,顾不上肉疼,好生到,“泉儿,你睁开眼去看看不就行了,大哥非但好好的睡着,还给你带回一个大嫂来。我的亲弟弟,姐就跟你开个玩笑,你不要把我所有的家当都哭得脏兮兮啊。”
鲁修泉原本早就止声不哭,却赫然明白姐姐是关心那些饰品和衣物多一,于是变本加厉的开始了赖皮,“哭了我的娘!鲁流月你这嫁了两次还是守活寡的破鞋,这事儿能开玩笑么,啊,能随便开玩笑吗!”
鲁流月眉头微皱,认命的道,“行,姐是破鞋,活该守寡,你别哭了行吗?”见鲁修泉还是要跟她置气,她心都累了,反手撑了撑额头,对房里的丫鬟,“云,到东厢房把黄莺叫来,这孩子一哭,就黄莺那丫头还能哄两句,快些叫她过来把事情解释清楚。”
鲁修泉嘟哝道,“黄莺姐姐回来啦?”
鲁流月见事有转机,显露一口白牙,“是啊。”至少这张花梨木大床还没有散了架去,她谢天谢地。
那丫鬟还没迈出脚步,门外却是传来一阵清脆的话音,“既然大姐召我的丫鬟,那么我是否可以进来了?”
沉稳的脚步,一步步迈进房内。
鲁修泉从姐姐肩膀后挤出头来,鼓嘴问,“她谁啊?”
“你不认识,我也不认识。”鲁流月耷拉下眉毛,用手掩着嘴巴,凑到他耳旁用沙哑的声音道,“安叔哇,那就是我们大嫂。”
鲁城八大匠:传统技艺的八大匠,即木匠,铁匠,泥瓦匠,石匠,篾匠,皮匠,漆匠,剃头匠。而鲁城素来以兵工为业,管不了剃、漆、皮、篾那类手艺活,此中八大匠为督造城池的泥瓦匠,冶炼兵器的铁匠,开山破土的石匠,钻研机关细部的木匠,以及识得奇门八卦的阵匠,护卫器械安全的卫匠,负责维修管理及质量检测的兼匠,构思和开创新兵器图纸的的画匠。此八者,全都会在甄选大典中由每一项赛事拔得头筹者担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