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站着干什么,别挡住了路!”爸爸还是往常的语气。
不悔终是明了,自己失态的背后之因,哪能逃过慧眼如炬的爸爸,用家乡的俗语,可这样形容:爸爸吃过的盐比自己吃过的饭还多。
记得,第一次听见爸爸这样说时,嘴上无话,肚子里却是腹诽:呵呵,吃那么多盐,不得齁得连话都说不了,哪还能教训我!
不悔一时想起那时的自己,倒是驱散了头顶的一片乌云,反是想笑自己,不过若是就此笑出口,怕是医院里的人,连带着爸妈和姐姐都觉得自己疯了,于是,憋住了那抹自嘲,就着爸爸的“火气”,终于鼓起勇气迈动脚步,使劲力气走近爸爸的床边。
见爸爸床头边上,一个红色的袋子里,装了些苹果,不悔也不管大小,拣出一个,终于可以说出听起来很平静的话来:“爸,我给你洗个苹果。”然后,逃也似的,奔出了病房。
一下子,眼泪汪汪直往下掉,连嘴唇都颤抖起来,不悔顾不得来往的是病人,还是家属,又或者是医生,仿佛这个世界只是洛不悔一个人的世界,周遭的哭声,喊声,笑声,全都连成了一片寂静。
是的,与海水的波澜壮阔相比,湖中泛起的一点涟漪,算得了什么呢,不过像是喧嚣城市远方的呢喃!
不悔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又要到哪里去,就是个医院的走廊,像是需要好几个世纪才能到尽头,不悔转了一个拐角又一个拐角,已经到了一楼大厅,不悔就这么走着,丝毫不知姐姐自她出了门,就找了个接水的借口,来寻她了。
到了医院几栋大楼中间的花坛边上,后面的声音传来:“够了,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爸的情况我还是知道些的。”
“姐!”不悔眼泪依然簌簌而下,也顾不得周围许多双好奇的眼睛,“我,我没事,我就是,就是.....”这下可好了,一向思维清晰得紧的不悔,突然连说话都变得结巴了。
姐笑了,口气像极了个长辈:“好了,看你什么样,哪有半点我妹妹的气质!”随意就在花坛边上坐下,“也该哭够了,坐下说吧!”
不悔心里一下子舒坦了许多,如说,以往,总免不了心里对爸爸的责怨,现下里,也是明白了,一切是自己的选择。
“姐,你,还是回来了!”不悔似有不甘,又有无奈,又仿若认命的口气。
“是啊,出去晃了一圈儿,才意识到,这里,才是我真正想要扎根的地方,也是我放不下而又该放下的地方,所以,最后,还是回来了!”姐姐倒是说的心里话,既是对不悔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为什么?”不悔还是不解。
“什么为什么?”姐姐顿了顿,“我为什么不回来?不能回来吗?”
不悔看了看姐姐,顿然哑口无言!
是啊!外面的世界极尽纷华,然,若非心向往之,或说无牵念之人,又何必非得留下!
不悔突然自问:我是否错了?
不悔没有对姐姐倾诉,这十几年,自打记事起,姐姐向往的已到的远方,也是自己梦想着的地方,姐姐的不甘,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悔内心深处,一直觉着,姐姐走出了那大山,走出了那困人脚步的窝,亦是一直为姐姐的勇敢而自豪与勉励着,殊不知,此刻才明白,似乎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不悔刹那间觉得自己仿若暗夜里的孤魂,一下子找不到驻足的地儿了!曾几何时,想当然地以为,无论如何,至少在远方还有一个亲人,是懂自己的,是可以共语的,忽而,没有了,或者说,从来没有过!
不悔,眼里的泪水,一下子变得浅了,既然,注定本就是一条孤独的路,那孤独的行人又有何不对!
许是如此作想,心里会好受些,一旁的姐姐毕竟是年长了些岁月,也算是在外见识了一些,哪怕不懂不悔内心向往的远方,也是懂得不悔的失落。
姐姐说:“不悔,姐姐让你失望了吧?不用觉得难过,属于姐姐的天地很小很小,姐姐其实没有你那么大的抱负,自然不属于远方辽阔的天空,而你,不一样,想要看更广的风景,那你就不该害怕一个人!”
“嗯!”虽然,姐姐不是自己以为的同路人,但姐姐懂得自己想要的,也是万幸,“姐,谢谢!”
“自家姐妹,说什么呢!”姐姐用着有些宠溺的语气道。
“姐,当初,你为什么选择出去?还去那么远?远得这几年都不能回家?”不悔想起当初,姐姐专科毕业,原本是可以留在本地的,却突然告知不悔,不顾家里的反对,毅然去了C市,这一去,就是三年。
“这三年,你变了,家里也变了,该变的人都变了,我也一样,在外面一个人生活这些时日后,心里坦然了许多,也看清了许多,有些人,早晚也是要面对的,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辈子!”姐姐若有所思。
“姐,我只见过一次,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对你有这么深远的影响,居然能让你放弃好好的工作,甚至,放弃你一直以来的梦想!”不悔带着兴师问罪的口吻。
“不悔,有一天,你会懂的,等你遇上那个人,你就懂了,姐只希望,你比我幸运,希望,你们可以不困于命,如愿以偿!”姐姐眼底的挣扎与痛苦,不悔即便不能感同身受,却也是明白几分的,也许,正如自己和叶晓靖那般。
“姐,你不想说就不说,如今回来了,好好的就行!”不悔反过来安慰姐姐道,就是这话听起来不那么像是安慰之语,倒是有一丝傲然。
“也没事,没什么不能说的,给你说说,你早些了解,也许对你也有好处”姐姐似乎有些不敢看不悔,轻描淡写地道,“也许果真是命运的缘故,我带他见你时,已经决定将这一生托付给他了,甚至,计划着,我将工作稳定后,便与他一同见爸妈,彻底确定下来,然而,人生总是这样,计划赶不上变化。”
姐姐眉间的忧伤,不悔略略懂些的,静静听着姐姐道来:“距离我和他一起见爸妈的日期,恰好三十一天,他突然说,他对不起我,怕是要辜负我了,当时的我,只能用一个‘懵’字来形容,问及缘由,他支吾不答,其实,细细想来,我与他初相识不过一年,相恋更是不过四月,何种变数,该是不奇!”
“姐,我知道,你是个认死理的性格,我们姐妹最像的,便是什么事儿,偏生不撞南墙不回头,你既做了一世的抉择,想来,非人力可以挽回了吧!”不悔说到这里,连心都为姐姐悬起来。
“是啊,非人力可以挽回,他曾与我提过,之前在大学时,有过一段恋情,但后来没毕业就已经分手了,也是分手后,才算是与我真正相识相恋,我当时知晓,没当多大点事,谁还没有情窦初开的时候,何况大家都已是成年人了,恋爱自由,更不必说,能走到婚姻的爱情,本就没有多少!”姐姐感叹,话语里的遗憾尽显。
“既然分手后,你们才在一起了,那与那前女友又有何干系?”不悔不禁愤慨。
“原本是没关系的,奈何,她来找他时,来找他时......”姐姐落下了泪,这是不悔第一次见到姐姐流泪。
“什么?”不悔站了起来,使劲压着声音,倘若那人在眼前,真想一巴掌把他拍在地上,“来找他时怎么了?”
“他们的小孩已经快出生了!”姐姐仰着头,看着天上,任那刺眼的阳光直直钻进那双放大的瞳孔。
有道言:
自古风流多韵事,奈何风雨总兼程。
时光如箭亦如电,铜墙铁壁一击摧。
谁道姻缘可自逐,他朝一悔空去留。
人生几许伤心事,最是无情遗恨天。
不悔想要伸手抱住姐姐,可是双手却又僵在了半空,哑然无语,也是,这医院里,能看得远些的,确实是只能抬头了!还有什么能比得上天空的辽阔,幽远!
“他之前不知道吗?他怎么可以......他是真的爱你吗?”不悔心理一下子冒出了许许多多的的问来,可却一个字也问不出,不悔深深明白,但凡问得一个,那是彻底再次揭开了姐姐心底的伤疤!无异于再一次在鲜血零零的伤口上撒盐!
“姐,这些日子的工作怎么样?”不悔转移话题。
“姐没事,已经过去了,姐也是想清楚了,姐不怪他,他事前并不知晓,和我在一起的日子虽然在没多长,但我们确确实实付出了真心,我能感受到的,他若不选择承担,我也会看不起他的,更会看不起自己!”姐姐眨眨眼,收回了往天边去的眼神。
“姐,没事,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不悔紧紧拉住姐姐的手,这才发现,姐姐廋得出奇,手上的指节,不该是她这个年龄该凸显的,一下子,心绞痛起来。
“三年了,时间已经很久很久了,姐觉得,像是过了大半辈子,余下的时光,姐只想,守着家人,欢欢喜喜地过平平常常的日子!”万幸,还有家人,姐姐心底总不至彻彻底底地空了,“不悔,姐知道,你向往远方,姐支持你,也羡慕你,希望你能永远保持这份勇气,但一定要想好,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远方!”
姐姐反过来扣住了不悔的双手!
是啊,何为远方?何种情境的远方才是自己追求的远方呢?不悔突然又多了一道人生之问。
两人静静地坐了会儿,一同走回了爸爸所在的病房。
爸爸看着不悔手里的苹果,不像是洗过的样子,笑着道:“没找到地方洗啊,那就不洗了!”
“二姐,没事,妈妈老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一旁的四妹妹洛晓米笑嘻嘻地说着,每每不悔的到来,晓米最是高兴,也最喜围着不悔转悠,不悔抚摸着这小小的头,看着这古怪精灵样,就仿若是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不悔潜意识里,早早便把远方的天地里,划出了一片,用以永远保留晓米,或者说,弟弟妹妹们的笑容。
多年后,不悔才明白,弟弟妹妹那份纯真烂漫,如山野的花,清泉的水,赛过冬日的红梅,永远是心间那抹拌着火热的清凉,自己一切的坚持与努力,就像是一份保险!也许,那也是一种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