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知道了太多以后,人往往会想回到曾经求知欲不那么旺盛的时候,只一杯酒,只一轮月,共赏湖光春色,就已经是人间快乐天了。
“我倒是认识你的。”一开口,却又有些不知从何说起,我舔舔嘴唇,“你原先还算是有一个蛮高的地位,现在纡尊降贵,在侯爷府中呆着,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希望我爹没有亏待他,甚至要多多善待他。
“还好,侯爷待我不错,我这条命据说也是被侯爷捡回来的。”
“是吗?”
他说起“侯爷”这两个字的时候,会觉得“小侯爷”这三个字格外顺口吗?
汤擒的声音变得沙哑很多,脸变了声音变了,连以往骄纵毒舌的性格也去了三分之二,我真的在想,这还算是汤擒吗?
但是我的感觉告诉我,他是的,他仍是的,不然我不会这么心痛难受,内心涟漪也不会一滚再翻一滚,我好想抱住他诉说这段时日发生的一切事,好想告诉他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宝宝,可是我强忍住了。
“刚听你弹琴,余音绕耳,意犹未尽,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再为我弹上一首?”我试探着问。
他顿了一下,迟疑道:“有很多曲子我记不起来了。”
“没关系,就算你随意拨几个音,我听着也很舒畅的。”
可能是我的言谈太过随意,他别开了脸,将琴重新放好:“我记得最牢的只有这一首曲子,还请皇妃不要见笑。”
我看了他片刻,心中的波澜慢慢沉寂下去,缓缓低下头,喃喃道:“是啊,我都是皇妃了,我的人生可真荒废。”
琴声悠扬响起,我的泪盈于眼睫,汤擒原先一副小白脸的样子不单单是指外貌,而是他弹琴弄曲儿作诗书画都很擅长,没事还总爱穿着白衣,无论春夏秋冬都摇着折扇,被誉为民间最会用暗器的文人骚客,兼江湖上最有才情的兵器谱前三甲俊公子。
这是他在大岐的身份。
如今一切斗殴变样,但他仍能记得他最常弹给我听的歌,他当时打趣我的毒舌话语仿佛还响在我的耳畔:“人丑就该多读书,人怂就该多识谱,你懂吗?别流着哈喇子靠近我,我这曲儿是弹给知音听得的,只是让你顺带着一听罢了。”
“敢给别人听我就打死你!”还记得我当时马上就跟他打了起来,从琴旁打到床上,翻天覆地地滚了一滚,最后才两两餍足,抱在一起,也算是忘了谁刚说谁怂,谁又妄想找别的知音……
悠扬地琴声突然停了,汤擒很犹豫地收手:“你哭什么?曲子很伤感吗?”
曲子没多伤感,令人伤感的是眼前人啊,我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急忙告别:“失态了,抱歉。”
我这跟神经病一样的出现又跟神经病一样的闪退,估计会让现在的汤擒联想到我在后宫遭受了什么非人的虐待,又或者他还会得出一个“宫斗伤脑”的精彩结论。
唉算了,不想了,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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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自己房门口的时候,看见关苗正在那等着,或者也不能说在“等”,只是安静的“守”。听见我的脚步声,他一双豹眼瞪得如铜铃般,根本还来不及思考就向我迈了一步,最后可能是反应过来了有何不妥之处,他又讪讪地退了回去:“主子。”
“大晚上的你在这装什么游魂呢?赶紧回去睡,”我朝他摆了摆手,“在汴京还有所担心,可这里是路不拾遗民风康健的地方,不用担心。”
关苗沉默以对。
我进了屋,没想到关苗也跟了进来,还自己把门闭上了,让我好一阵奇怪:“怎么了?”
他走近我,想了一会儿才开口,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如果你想哭的话……”
虽然我并不关心是不是真的想哭这个问题,但还是做出思索点头的样子,问关苗:“苗啊,你是不是吃错了东西?我看上去是像脆弱地只能以哭来寻求安慰的女人吗?还需要你在这……给我留肩膀啊?”
“他失忆了,忘记了一切,如果你想让他记起你,他就会接连着记起那些执念、绝望、悲伤甚至是怨恨,你不愿意那么做,也就不会去试着唤醒他的记忆,你将失去他……所以,你不哭吗?”
关苗这家伙,真是修炼成人精了!为什么能分分钟说到我心里去?
我侧过脸,又将手往外挥了挥:“好啦,就你聪明,赶紧滚。”
我毫不保证我下一秒会不会就失声痛哭起来,我只想钻进被窝里将自己裹成一个黑暗中的肉球球,好好哭个痛快。失去爱人的感觉就像用刀劈开了你三分之一的身体,今后你就只能不完整的生活着,只是为了活着。
关苗不走,他执拗地留下,虽然一贯嘴笨,也不怎么爱说话,偶尔说出来的话也都不是多中听,可现在,他就像将所有的技能点都点到了嘴上,他对我说:“在你最无助的时候,我不会离开你,我陪你。”关苗顿了顿,大着胆子说道:“你……你可以靠着我。”
我:“……”
他一愣,还以为是自己的要求太过分,让我生气了,于是赶紧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你别生气……”
我一把将他拉近,因为我是坐在椅子上,所以就把头靠在了他的肚子上,眼泪哗哗如水一样的流下来。
其实这个时候的哭已经不再动脑思考了,只是单纯地要哭要发泄。关苗浑身僵硬了一下,这才伸手去摸我的后脑,他真的挺不擅长安慰人的,因为我总感觉他是在摸狗一样的摸我的头。
哭了一会儿我就破涕而笑了,我把关苗往外推了一下:“苗啊,你没吃饱饭吗?怎么肚子一直在叫?”
关苗的脸立即就红了,硬梗着脖子道:“吃了的。”
“嗯,也是到了你长身体的时候,吃多少都会饿,这样吧,你去厨房找点东西垫垫,不然饿着肚子也睡不好。今日就谢谢你了,我好很多。”我起身,背对着他,“人难免要割舍一些才能得到另一些,我的心太大太贪了,肯定会受到惩罚。”
关苗听不懂这些,但他还是不忘跟我保证:“无论什么惩罚,都惩罚到我身上来,你一定会特别好特别好的!”
如此质朴的祝福,我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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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这里就又下了一场雨,简直跟水乡泽国没甚区别,我撑着伞去街上晃了一圈,走累了进了间茶坊歇息。
老爹的封地聚集了很多能人异士,搞发明搞创作都不征税,有一个靠卖自己发明的小乞丐摇身一变成了身有余钱的良人,后来又扩大规模免税开店,娶了媳妇又寻回了老娘,在这儿过得几多风光。
这里的人闲来无事,都爱来茶坊喝口茶,倒也不像汴京那些酸文人常爱吟诗作对附庸风雅之类,大家只是在这里听听说书先生讲讲天南海北从古至今的趣闻,就过得很快活了。
而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坊间谈论的最多的,还是当今圣上“废后”的话题。
“主子,要不……换一家?”宝珠担心我听到一些有关于我的是非,所以不想在这呆。
我倒觉得没什么,让关苗去帮我点了瓜子花生,然后要了一壶上等的好茶,坐进了楼上的雅间———这是最完美的听书位置。
听说先生刚喝完大碗茶,摸了摸两撇胡子就开讲:“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她一个人,单挑了全部,整个后宫最厉害的角色都被她压制在手中,不得不说真是个能人啊……”
一张桌子上的客人刚走,便有人出来打扫。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看见了一向骄傲的汤擒在此做工,我皱了皱眉。府里不会少他吃穿,可是他早出晚归的原来还是有自己寻事来做,那种感觉别提有多别扭了,他戴着半颊面具,常被茶客欺负鄙视,但汤擒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手下不停在忙。
说书先生还在编排后宫的那点事儿,说得基本没在道上,可见也是纯属道听途说加上自我揣测,硬是把我说成了千年修炼得此人身的狐狸精一样,让圣上为我昏了头。我的眼睛一直没离开汤擒,心中无限翻涌。
关苗站了起来:“我去把他叫上来?”
我摇了摇头:“府里不会少他的银两花,可是他还是要自己赚,也许是因为……他想和我们脱离关系。”
关苗稀奇地“啧”了一声:“为什么呢?他傻了吗?他什么都不记得,却有人供他吃供他穿,他怎么还不满意,还有野心?”
虽然他失忆了,但并不傻。我想是可能是因为我爹上次命他去汴京救我有关,他察觉到这是个难以填补的漩涡,所以不愿意再呆在这里。拿着我爹的钱离开他的品德不允许,所以只好自己赚。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我总感觉像下进了我的心里。
我选择放开他,没想到他也不由自主地选择离开我们,离开我。
我得跟他谈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