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方说：“无论我做不做得到，我都答应你。”

夏方和胖子王镇东躺在巨大的雪洞里。

胖子王镇东道：“这里就是我对你说的，这个奇寒的雪林里面恰恰藏着最温暖的地方。”

夏方觉得这里真的十分温暖。

胖子王镇东在洞顶掏了一个大洞，用雪将洞口封住，这样技能空气流通，又恢复了小雪山本来的样子，一时间，这个藏在小雪山下面的雪洞，变得十分舒适，给人一种十分真实的安全感。

夏方将双手枕在头下面，开心道：“胖子，不得不说，相比而言，这里的舒适感，仅次于当年我和弟弟在庙里住的藏经阁。”

胖子王镇东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才学会这个的吗？”

夏方问道：“难道你不是进了这林子就学会了吗？”

胖子王镇东道：“我是被虎追着走投无路时候，一头扎进了一处积雪厚重的地方才学会的。”

夏方从头顶的洞口向天外的繁星望去，不解道：“虽说这里确实十分舒适，可是如果不是一进林子就想得到的话，那好像你还是笨了。”

胖子王镇东叹口气道：“不是谁都可以在这林子里活下去的，而活下来的人也并不轻松。简直可以说是艰辛，九死一生。”胖子王镇东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也想洞口外面望去。

夏方不语，只看着星星，脑海放空。

胖子王镇东接着说：“在我一头扎进雪堆里之后，那只老虎遇见了另一个人，与我一样孤单，与我一样害怕，与我一样被那只老虎吓得失魂落魄的人。”

夏方转过头看着胖子王镇东，他的眼中闪着泪光，那滴泪水映着繁星的光芒。

星星是天上的星星，眼泪是人间的星星。

那滴泪水里的艰辛痛苦和无奈，在从胖子王镇东眼角滑落的时候，一字一句写进了夏方心里。

胖子王镇东抽了一下鼻子，接着说：“我听见了哀嚎，求救，听见了人间第一痛苦的声音。”

胖子王镇东说到这里，也转头看向夏方，接着说：“你知道什么是人间第一痛苦的声音吗？”

夏方摇摇头。

这次，胖子王振东看见夏方摇头了，繁星照耀之下，这个温暖的雪洞里，好像聚满了光。

胖子王镇东道：“是死亡，是人在临死前的声音。”

夏方点了点头。

胖子王镇东接着道：“我从前一只不觉得死亡有多可怕，当我被那只老虎追得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也没有感受到死亡的可怕，至少我还能寄希望于老天爷，幻想发生无数种基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从而让我活下去。比如那只老虎追泪了，或者掉进一个老天爷挖好的陷阱里，或者突然从天而降一个绝世高手，三拳两脚帮我打死那只老虎。然而，这些都没有发生。”

夏方道：“可是，你还是得救了。”

夏方说完，胖子王镇东苦出声音来，嘴里道：“没错，我得救了，但是救我的不是老天爷，不是任何本就不该发生，也确实没有发生的奇迹。救我的，是那个代替我被老虎吃了的人。”

夏方点点头。

胖子王镇东接着道：“那一刻我觉得天地一起旋转着，而我一头扎进雪窟之中，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我有多害怕，那么我只能说，我全身上下的每一根汗毛都在颤抖。我不知道那个人的样子，只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他是个孩子，或许比我小几岁。在遇到老虎的时候，我从他的脚步里听得出来，他已经被饥饿和寒冷折磨得体无完肤，毫无生气。但是他在死之前的哀嚎，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胖子王镇东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抽噎个不停，无法继续说下去。

夏方叹口气道：“胖子啊，不必如此自责，虽然救你的是他，但又怎么能说这不是天意呢？”

胖子王镇东抽了抽鼻子，极力镇定情绪，“那是世间第一痛苦的声音，失去所有希望，彻底绝望，那种哀嚎，歇斯底里，好像五脏六腑都要从嘴里喷出来，只有一声，之后瞬间安静，只听见咯吱吱老虎咬碎骨骼的声音。那一刻我才彻底相信，原来人的生命，可以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逼迫至冰片一样薄脆，一瞬间就在这世上消失匿迹。”

胖子王镇东的话，让夏方陷入了一种思考的状态，他反复摸着自己的眉梢。

胖子王镇东道：“夏方，那个替我死去的孩子，也许并不像你，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或许他的父母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孩子，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们依旧在茫茫人海，浩瀚天地之间寻找，向你寻找你的弟弟一样。”

夏方点了点头。

“所以啊，夏方”，胖子王镇东道：“任何生命，都不可以被轻易剥夺，任何人，也必须生活下去的权力。无论什么时候，我们要活下去。与任何东西相比，生命都是最可贵的。”

夏方依旧不断抚摸着自己的眉梢，反问道：“我现在知道，你为何如此谨慎小心了，你比我更懂得生命的意外。既然如此，你为何又愿意挡在我身前？”

胖子王镇东道：“应该死的时候，就要壮烈地去死，不该死的时候，就必须好好活下去。”

夏方道：“或许从前的你并不这样觉得，但是你口中所说，那个你所谓替你而死的孩子的灵魂，可能在那一瞬间进入了你的身体，你才会有如此改变。”

胖子王镇东的眼睛忽然一亮，“我觉得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夏方道：“我也清楚地知道，你是在提示我，在这林子里死一个人，就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你也是在提醒我，无论如何，即便知道我弟弟的死讯，我也要继续活下去，因为这样死去，毫无意义。”

胖子王镇东道：“这是我第一次对别人说起这件事情，这是我活过的年月里，遭遇的最痛苦的事情。”

夏方道：“胖子，谢谢你，为了提示我，宁愿挖出心里最大的苦楚。”

胖子王镇东道：“我们是朋友。”

夏方回应：“没错，我们是朋友。”

胖子王镇东道：“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夏方说：“无论我做不做得到，我都答应你。”

胖子王镇东道：“有一天，一定要亲手毁了这个林子，这样的话，世间会少很多痛苦。”

夏方道：“这件事情，我做得到，所以，我就更要答应你。”

胖子王镇东道：“睡吧，当阳光从我们头顶照进来，你会看到很美的景象。”

夏方点点头。

胖子王镇东又说：“当那缕阳光照进来，我只给你一眼的时间欣赏，我们就立刻去找你弟弟。”

夏方若有所思，星空依旧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