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要让大家知道他的身份。
唐行歌在十年前已经死了,现在的他只想以简煜这个身份来帮助行殷取回该有的公道。
因为他知道,变成半人半沐鬼的唐行歌,无论如何都是注定被唾弃的东西。
琴姨突然间哭了出声,捂住嘴巴,哭得肩膀也开始颤抖了。
简煜默默地低下头,琴姨的反应让他觉得很难过,但这也毕竟是情理之中的反应。他轻叹一声,“早知道我刚才就别承认自己是唐行歌了……”
省得给了琴姨一个希望的同时也摧毁了她的希望。
琴姨却在这个时候突然间紧紧拥过了他。他不由自主地怔住了。
“傻孩子!你到底在说什么?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还是琴姨认识的小煜,也是唐行歌!”
琴姨激动之下的紧拥压得他背部的伤口有点痛,但她笃定的一席话却以意料不到的感染力渗透他的心,给了他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
简煜不禁一笑,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眶湿湿的,他怔了一下,忍不住嘲笑起自己的多愁善感。他轻轻推开了琴姨,说句没事了,琴姨拭去泪水,坚定地看着他。
“告诉我,我要知道一切,这些年来你和行殷到底经历了什么,我都要知道!”
那是一个长辈充满遗憾和愧疚的眼神。简煜看得分明,他也没坚持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就继续述说十年前发生的一切。
“妈妈本就在日魂和月魄的攻击下变得奄奄一息,但她把唯一的活命机会给了我。在九重天楼上,她将火凰之血渡过给我之后就死了,那些人都以为我和妈妈一样死了,所以将我们母子俩抬进了殓房里,只要等到四方亭下令就将我们都火化了。后来,四方亭让阳家接手处理我们母子的后事,阳家派出的代表正是现任的阳家主爷,阳仲原。”
一提到这个名字之后,简煜悄然握拳,“而我的噩梦也从被他发现我还活着的那一刻开始。”
他清楚记得当他从漫长的睡眠中睁开眼睛的第一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严肃的男人脸蛋。
火凰之血让他从死亡中获得了重生,但却同时造成了他记忆的丧失。
他重新活了过来,却忘记了自己曾经身为唐行歌的一切。
“我被阳仲原带到了一间僻静的小屋里,关在那里足足有两个月。直到他终于确认我的失忆并不是伪装的,他才开始进行他的下一步。那个时候的我对于自己的过去是一无所知的,我不记得九重天楼上发生的事情,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每一天都过得恍恍惚惚的,也是诚惶诚恐的,后来阳仲原告诉我,我是一个孤儿,从小父母就死了,因为在孤儿院里受了伤,所以什么记忆都没有了。他同情我的遭遇,因此,他决定收养我。”
简煜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在我重生过后的记忆里,阳仲原这个男人就如同神明一般的存在。我相信了他,也相信自己就是他口中所说的可怜孤儿。对于他的收养,我是感到一万分的感激。那年的冬天,他将我收养为义子,帮我改了新的名字,叫做阳简煜。那个时候,他有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儿子阳允烽,我对他的恩德心怀感激,也将阳允烽视为亲弟弟一样疼惜。只可惜,他们两父子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成是一家人。”
回想起过去十年的岁月里,责罚挨打、替阳允烽扛起罪责几乎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了,除此之外,阳允烽对自己的恨嫉猜疑、阳家其他人对自己的白眼更是让他的日子充满苦涩。渐渐的,他变得冷情寡言,习惯性地默默忍受着不公的一切。
但,在这种难熬的日子里,也只有一个人从未看轻过他。
也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那个少年一直和自己感情深厚,直到发生了三年前的那件事。
“小煜……”看着他脸上出现的深恨痛绝表情,琴姨的心就忍不住揪紧。那个时候的他到底过着什么日子?她真的无法想象。
“我一直都在忍受着这不公平的一切。阳仲原这个人在阳家掌握着大权,即便当时昊炎已经是阳家家主,但每一年春冬两次的祭祀都是由阳仲原在主持大局。每逢春冬祭祀,神阁之门就会打开,他会在祭祀进行前的一晚带着我,以帮忙准备祭祀典礼为由,让我进入神阁的内层,来到阳家圣物日之源的面前。”
“为什么阳仲原要这么做?”琴姨一讶,各家的圣物都是用来保护静水封印的法宝,并不是寻常人可以碰触的东西。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简煜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是对于过往的残酷所表露出来的嘲讽,偏偏沦为嘲讽的对象却是当时懵懂不知的自己。
“在神阁里面,阳仲原要我伸手去碰触日之源。被神圣结界保护起来的日之源,又岂能是任人随意碰触的东西呢?每一次的碰触,就意味着一次的伤害,直到现在,我还是会记得自己身体被日之源的力量噬得皮开肉绽的感觉。”
每一年如是,他在阳仲原的逼迫之下伸手碰触阳家圣物日之源,每一次都会遭到日之源力量的反噬,那一次又一次肉体所承受的痛楚,几乎让他有一段时间,只要一闭上眼就会被吓醒。
所以,每一年的春冬祭祀,他都无法参加,只能抱伤躺在床上,忍受着大家的冷眼和揶揄。
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而当时的他也确实太过愚忠了,一心以为自己这么做是在报答阳仲原对他的养育之恩,根本就没有怀疑过阳仲原的企图。
“我隐约猜出他想利用我在日之源身上找出某些答案,但当时的他和我都不知道,我体内有沐鬼火凰的血脉,日之源身为上神静水遗留下来的圣物,自然是无法容许我这个半人半沐鬼的碰触。”他握紧了拳头,不愿再回想那一次次伤害留下来的阴影,继续说着,“这样的情况一直维持着,直到三年前的那场春节祭祀。”
“三年前?”琴姨一怔,啊了一声,“我记起来了!你就是在那场春节祭祀后的翌日被当时的家主昊炎少爷驱逐出阳家的!”
简煜点了点头,咬牙说着,“没错。那一次阳仲原带着我再次进入神阁的中心,正要碰触到日之源的时候,主事奶奶和昊炎刚巧进来了,阳仲原……那个可恶又狡猾的败类竟然诬陷我擅闯阳家禁地,图谋不轨。接下来,我就在阳家的公审之下,被昊炎驱逐出了家门。”
那一年的春节祭祀,是他作为阳家家员参与的最后一次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