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知县一夜不曾得睡,立等回报,听得道:“贼都走了,只拿得几个邻舍。”知县把一干拿到的邻舍,当厅勘问。众邻舍告道:“人等虽在晁保正邻近住居,远者三二里田地,近者也隔着些村坊。他庄上如常有搠枪使棒的人来,如何知他做这般的事?”知县逐一问了时,务要问他们一个下落。
数内一个贴邻告道:“若要知他端的,除非问他庄客。”知县道:“他家庄客,也都跟着走了。”邻舍告道:“也有不愿去的,还在这里。”知县听了,火速差人,就带了这个贴邻做眼,来东溪村捉人。
无两个时辰,早拿到两个庄客。当厅勘问时,那庄客初时抵赖,吃打不过,只得招道:“先是七个人商议,人只认得一个,是本乡中教学的先生,叫做吴学究;一个叫做公孙胜,是全真先生;又有一个黑大汉,姓刘,还有一个最了得的,姓扈,都唤扈官人来。更有那三个,人不认得,却是吴学究合将来的。听的道:‘他姓阮,在石碣村住。他是打鱼的,弟兄三个。’只此是实。”知县取了一纸招状,把两个庄客交割与何观察,回了一道备细公文,申呈本府。宋江自周全那一干邻舍,保放回家听候。
且这众人与何涛押解了两个庄客,连夜回到济州,正值府尹升厅。何涛引了众人到厅前,禀晁盖烧庄在逃一事,再把庄客口词一遍。府尹道:“既是恁地时,再拿出白胜来!”问道:“那三个姓阮的,端的住在那里?”白胜抵赖不过,只得供:“三个姓阮的,一个叫做立地太岁阮二,一个叫做短命二郎阮五,一个是活阎罗阮七。都在石碣湖村里住。”
知府道:“还有那四个姓甚么?”白胜告道:“一个是智多星吴用,一个是入云龙公孙胜,一个叫做赤发鬼刘唐,还有一个叫做一丈青扈官人,名讳不知。”知府听了,便道:“既有下落,且把白胜依原监了,收在牢里。”随即又唤何观察,差去石碣村,缉捕这几个贼人。不是何涛去石碣村去,有分教:天罡地煞,来寻际会风云;水浒山城,去聚纵横人马。
当下何观察领了知府台旨下厅来,随即到机密房里,与众人商议。众多做公的道:“若这个石碣村湖荡,紧靠着梁山泊,都是茫茫荡荡,芦苇水港。若不得大队官军,舟船人马,谁敢去那里捕捉贼人?”何涛听罢,道:“这一论也是。”再到厅上禀复府尹道:“原来这石碣村湖泊,正傍着梁山水泊,周围尽是深港水汊,芦苇草荡。闲常时也兀自劫了人,莫如今又添了那一伙强人在里面。若不起得大队人马,如何敢去那里捕获得人?”府尹道:“既是如此时,再差一员了得事的捕盗巡检,与五百官兵人马,和你一处去缉捕。”
何观察领了台旨,再回机密房来,唤集这众多做公的,整选了五百余人,各各自去准备什物器械。次日,那捕盗巡检领了济州府帖文,与同何观察两个,起五百军兵,同众多做公的,一齐奔石碣村来。
且晁盖、扈三娘、公孙胜,自从把火烧了庄院,带同十数个庄客,来到石碣村,半路上撞见三阮弟兄,各执器械,却来接应到家,八个人都在阮五庄上。那时阮二已把老搬入湖泊里,八人商议要去投梁山泊一事。
三娘道:“我与梁山林冲头领乃是师兄弟,去投奔入伙,必定结纳,只是不知路径。”吴用道:“路径我知道,现今李家道口有那旱地忽律朱贵在那里开酒店,招接四方好汉。但要入伙的,须是先投奔他。我们如今安排了船只,把一应的物件装在船里,先去他那里引进。”
大家正在那里商议投奔梁山泊,只见几个打鱼的来报道:“官军人马,飞奔村里来也!”晁盖便起身叫道:“这厮们赶来,我等休走!”阮二道:“不妨!我自对付他。叫那厮大半下水里去死,半都搠杀他。”公孙胜道:“休慌!且看贫道的本事!”
三娘道:“各位休慌,先听保正言语。”晁盖道:“刘唐兄弟,你和学究先生,且把财赋老,装载船里,径撑去李家道口左侧相等;我们看些头势,随后便到。”三娘接着道:“保正哥哥,这番却不得脱身,还是听我计策如何?”晁盖颔首道:“都听扈官人计策。”当下三娘将众人拢来,一一分拔定了,最后道:“便按此计做来,只一把火,管教官军有去无回!”众人一起轰然称是。
当下按着三娘分付,阮二选两只棹船,把娘和老,家中财赋,都装下船里。吴用、刘唐各押着一只,叫七八个庄客伴当摇了船,先到李家道口去等;扈三娘领阮五、阮七撑驾船,晁盖领公孙胜、阮二,细细吩咐如此迎敌。几个各领十余名渔户,掉船去了。
且何涛并捕盗巡检,带领官兵,渐近石碣村,但见河埠有船,尽数夺了;便使会水的官兵,且下船里进发;岸上人马,船骑相迎,水陆并进。到阮二家,一齐呐喊,人兵并起,扑将入去,早是一所空房,里面只有些粗重家火。何涛道:“且去拿几家附近渔户。”问时,道:“他的两个兄弟阮五、阮七,都在湖泊里住,非船不能去。”
何涛与巡检商议道:“这湖泊里港汊又多,路径甚杂,抑且水荡坡塘,不知深浅。若是四分五落去捉时,又怕中了这贼人奸计。留下百余人,我们把马匹都教留守军兵看守在这村里,一发都下船里去。”当时捕盗巡检并何观察,一同做公的人等,都下了船。那时捉的船,非止百十只,也有撑的,亦有摇的,一齐都望阮五打鱼庄上来。
行不到五六里水面,只听得芦苇中间,有人嘲歌。众人且住了船听时,那歌道:打鱼一世蓼儿洼,不种青苗不种麻。酷吏赃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何观察并众人听了,尽吃一惊。只见远远地一个人,独棹一只船儿唱将来。有认得的指道:“这个便是阮五。”
何涛把手一招,众人并力向前,各执器械,挺着迎将去。只见阮五大笑骂道:“你这等虐害百姓的贼官,直如此大胆!敢来引老爷做甚么!却不是来捋虎须!”何涛背后有会射弓箭的,搭上箭,曳满弓,一齐放箭。阮五见放箭来,拿着桦楸,翻筋斗钻下水里去。众人赶到跟前,拿个空。
又行不到两条港汊,只听得芦花荡里打唿哨,众人把船摆开,见前面两个人棹着一只船来。船头上立着一个人,头戴青箬笠,身披绿蓑衣,手里拈着一双刀,身如柳絮随风摆,却稳稳当当立船头。船后撑船那人,一身短衫水靠,口里也唱着道:老爷生长石碣村,禀性生来要杀人。先斩何涛巡检首,京师献与赵王君。
何观察并众人听了,又吃一惊。一齐看时,前面那个人持双刀,背后这个摇着橹,唱着歌。有认得的道:“后面撑船的正是阮七,船头这人便是使双刀的扈官人!”
何涛细看两眼时,登时失声叫道:“船头那人不是陈虞侯么?”船头那人正是扈三娘,听得何涛言语,也是笑着高声道:“何观察别来无恙?多谢茶寮报知消息,我等才能脱困至此。”
何涛大怒,见左右都是疑惑目光看来,百口莫辩下,只能喝道:“众人休疑,这厮装扮了骗我,眼下与我并力向前,先拿住这个贼!休教走了!”
扈三娘与阮七听得,都是大笑起来,三娘道:“保正庄上,也多亏何观察使人方便,方才走脱。”何涛大怒,众人心头更疑他时,何涛暗想:“如今只有拿了这厮,方才能洗脱污名。”当下也不管周遭是何地处,只顾催促近前来。
阮七便把枪只一,那船便使转来,望港里串着走。何涛催促下,众人发着喊,赶将去。这阮七和扈三娘两个,飞也似摇着橹,口里打着唿哨,串着港汊中只顾走。
众官兵赶来赶去,看见那水港越来越窄狭了,何涛这时方才醒悟,急忙道:“且住!把船且泊了,都傍岸边。”上岸看时,只见茫茫荡荡,都是芦苇,正不见一些旱路。何涛心内疑惑,却商议不定,便问那当村住的人,道:“人们虽是在此居住,也不知道这里有许多去处。”何涛便教划着两只船,船上各带三两个做公的,去前面探路。去了两个时辰有余,不见回报。
何涛道:“这厮们好不了事!”再差五个做公的,又划两只船去探路。这几个做公的,划了两只船,又去了一个多时辰,并不见些回报。何涛道:“这几个都是久惯做公的,四清六活的人,却怎地也不晓事,如何不着一只船转来回报?不想这些带来的官兵,人人亦不知颠倒!”天色又看看晚了,何涛思想:“在此不着边际,怎生奈何?我须用自去走一遭。”拣一只疾快船,选了几个老郎做公的,各拿了器械,桨起五六把桦楫,何涛坐在船头上,望这个芦苇港里荡将去。
那时已是日没沉西,划得船开,约行了五六里水面,看见侧边岸上一个人,提着把锄头走将来,何涛问道:“兀那汉子,你是甚人?这里是甚么去处?”那人应道:“我是这村里庄家。这里唤做断头沟,没路了。”何涛道:“你曾见两只船过来么?”那人道:“不是来捉阮五的?”何涛道:“你怎地知得是来捉阮五的?”那人道:“他们只在前面乌林里厮打。”何涛道:“离这里还有多少路?”那人道:“只在前面望得见便是。”
何涛听得,便叫拢船,前去接应,便差两个做公的,拿了钢叉上岸来。只见那汉提起锄头来,手到,把这两个做公的,一锄头一个,翻筋斗都打下水里去。何涛见了吃一惊,急跳起身来时,却待奔上岸,只见那只船忽地搪将开去,水底下钻起一个人来,把何涛两腿只一扯,扑通地倒撞下水里去。
那几个船里的却待要走,被这提锄头的赶将上船来,芦苇中转出一人来,手持双刀,也赶上船来。两个来得凶猛,一个使双刀乱砍,另个使锄头,一刀一个,一锄头一个,排头打下去,都杀翻在船上。这何涛被水底下这人倒拖上岸来,就解下他的胳膊来捆了。看水底下这人,却是阮七;岸上提锄头的那汉,便是阮二;使双刀的正是扈三娘。
何涛落水,被阮七灌了个气晕八素,拿了上岸来捆翻在那里,这时只见扈三娘,手持双刀,从船上跳下,上到前来,笑嘻嘻的道:“何观察,相送到这里,真是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