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的一场大火,直至傍晚时,下了一场大雨,浓烟才消散。
殿内点着一盏灯,有人进了宫,入殿时,身上带着外头的潮湿阴沉,晃动着昏暗的烛光。
皇帝坐在龙椅上,闭眼按着眉心,面容甚是疲倦,那阵沉稳的脚步声在殿内响起,他也没有抬眼。
原本以为盼了一年,终于把虞晚舟送去和亲,皇帝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封赦免淳贵妃的诏令尚未送出宫,皇宫就被不知何时潜入的白玉部落的人团团围住。
卫兵抵挡不住,节节败退,白玉部落的杀手逼近了殿内。
就在那大刀泛着银光,晃了他的眼,他以为他的这条命就此交代在了今日,惶恐地闭上眼睛,前虞皇后的身影竟是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心虚不过如此。
他心里头默念地认错,愧对了前虞皇后,亏待了虞晚舟,甚至还许诺若是此次不死,他定是优待虞晚舟。
约莫是前虞皇后在天有灵,这狗皇帝还真等来了天降神兵。
“铛”的一声,刺向他的大刀被冷剑挑起。
皇帝没有等来疼痛,却还是久久不敢睁眼。
直到打斗声彻底停了下来,他听见那道熟悉冷沉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皇上,属下救驾来迟了。”
他一睁眼,见到的便是满身是血的策宸凨。
皇帝想起适才对前虞皇后的承诺,即刻又命策宸凨,赶去城门,将和亲的队伍拦下来,务必要把公主带回来。
如此折腾不过半日,皇帝觉着自己的半个魂还在飘荡着,恍惚不安。
策宸凨在他面前禀报的话,他愣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待这少年侍卫说完,殿内沉默了一阵,他重重地叹息声才响了起来。
“白玉部落,狼子野心,借和亲欲灭我南蜀,着实可恨!”
策宸凨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惊魂未定的皇帝,淡淡出声,“属下已经派人追杀桑元拓,他身受重伤,想必逃不远。”
大门打开,傍晚的风偏了偏,把雨卷进了殿内,冷瑟骇人。
皇帝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却是半点热意都没有感觉到。
小太监站在门口,身上的蓝色太监服几乎被雨打湿了。
“皇上,晚舟公主正候在外头。”
“快宣!”
皇帝一听,睁开眼,即刻起身,却是眼前一黑,晃了晃身子,他双手撑在了桌子上,却还是稳不住身子。
直到他快要倒下去的时候,策宸凨才上前将他扶到了龙椅上。
虞晚舟进来时,手里端着一盅汤。
“听闻父皇因儿臣和亲一事,受了惊吓,儿臣特意煮了定神汤来赔罪。”
她跪在地上,高举着那盅汤,因着汤水实在太重,她的双臂止不住的在颤抖,盅碗和盖子因抖动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快,呈上来。”
皇帝见状,抬手示意着策宸凨。
手上的重量一轻,虞晚舟这才抬起了头,瞥见了策宸凨的手被白色纱布包扎着。
从城门口回到宫里头,她因着眼睛不适,一直没有睁开眼,故而她都没有瞧见策宸凨受了伤。
感受到她的视线,策宸凨朝着她微微颔首后,这才转身将那盅汤端到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见她依旧跪着,又即刻赐座给她。
虞晚舟垂首挑了一下眉。
这待遇她还从未有过。
“你何错之有?本就是白玉部落计算了我们,好在此番策宸凨机警,及时阻止了他们。”
皇帝脱口而出的话,自己都愣住了。
他拿着汤勺的手微微一顿。
虞晚舟垂眸,保持着沉默。
她这皇帝老爹果真是被吓到了,否则以他那小肚鸡肠的肚量,又怎么会夸策宸凨。
虞晚舟又在殿内坐了一会,其实她原是想来她皇帝老爹面前卖个乖,便回去了,可没成想皇帝老爹竟是将她留在殿内足足一炷香。
又见窗外那雨势压根没有收住的意思,皇帝才勉勉强强地放她回去。
雨水连成雨线,晚间又起了大雾,整座红墙绿瓦的皇宫挂上了灯笼,被笼罩在潮湿又朦胧的夜里。
大雨被风斜吹,飘进了宫廊内,湿了虞晚舟的半边衣裳。
策宸凨缓步跟在她的身后,见状微微蹙眉,却是没有开口。
虞晚舟走得极慢,她越走越偏,几乎是靠着宫廊的外檐下走,来时干爽的绣花鞋踩在积了雨水的地上,几乎是湿透了。
她等了好一会,眼看着快要到自己的寝宫了,身后这人还不说话。
“策护卫,今日在城门外......”
她的话还未说完,只听策宸凨冷冷淡淡的声音自后头响起,“保护公主,是属下的职责,公主不必一谢再谢。”
这人分明是不想提起他们之间逾越的那个拥抱。
所有的行为,都以一句指责在内,解释的清清楚楚。
虞晚舟蹙眉,心下明显的不悦,但还是压住了脾性。
罢了,策宸凨不愿意提起,她也不是非要说起不可。
左右她现下不用远嫁和亲,往后的事情,她再铺谋定计。
转过宫廊,又走过了一段宫道,才到了她的寝宫前。
玉锦被抓了回来,正被人押着跪在殿外潮湿的地上,一见她回来了,立刻朝她磕头,“公主,救救我,公主!”
虞晚舟看了她一眼, 转头看向策宸凨,“是我让她去置办些东西,她并非是逃跑。”
大难临头各自飞,玉锦所做之事,她并非不介意。
只是她回了宫,身边还得有用的称手的人。
她保下玉锦,也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
玉锦果真如她所料那般,对她感激涕零地磕着头,一下重过一下,连额头都磕破了,鲜血混在了雨水里。
虞晚舟疲乏了一日,抬步跨进了殿内。
压着玉锦的侍卫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看向策宸凨,“策护卫,这......”
按照宫规,弃主的宫人,皆是要杖毙。
原先也不会送到公主这里来,只是因为策护卫说了句,应当让公主瞧玉锦最后一面,这才送了过来。
“就照公主的意思办。”
策宸凨转身,踏入雨中,送公主来时,手上撑的伞被他放在了殿外的石阶上,此时被风吹动,翻滚了几圈,滚到了角落里。
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虞晚舟躺在床上时,脑袋还是昏沉的,可她竟是翻来覆去一夜都未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