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来得很快，看得出来他是从龙床上刚下来，只略搭了一件外衫，头发只简单束了下。

面对程蕙心带着愤怒和指责的目光，昭帝胸口有些痛，仿若回到了当年接到赐婚旨意之后的盈娘，也是用这般眼神看着他。

愤怒于他的懦弱、指责于他的无能，就连心爱的女子都护不住，只能拱手于人。

夜色深沉，冷风簌簌。

程蕙心一夜未睡，怀里的小人像是被困在沼泽地里，噩梦连连却挣扎着醒不过来，微张的唇瓣无声的在呼唤着什么。

她更加用力的将小人往怀里带去，仿佛这样就能给她无限的安全感。

层层叠叠的幔帐外传来李嬷嬷小心翼翼的声音，“二娘，侯嬷嬷在外等着，说是......”

“不见！”

出口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睡的嘶哑却果决的没有半分退路，李嬷嬷心疼地叹息了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直接退了出来。

侯嬷嬷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手上的罗帕都被揉成一团，见到李嬷嬷脸色冷淡的退出来，忙忙地上前道：“郡主如何了？”

李嬷嬷冷着脸，“郡主现下精神不太好，怕是没空，侯嬷嬷还是回去吧。”

侯嬷嬷哪里肯离去，昨夜的事情发生的快又匆忙，她和皇后压根就不知道，直到天色清明，昭帝打发李忠过来，她们才发现程蕙心居然半夜去了百兽园内，甚至还带走了八公主。

八公主在百兽园内经历的事情其实皇后和侯嬷嬷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大约心里是知道几分，不过是想着反正受伤的是那些不听话的动物，因此也不曾在意。

谁曾想程蕙心的反应就如此之大，不仅蛮横地将八公主带走，甚至还指责昭帝的冷酷。

听李忠说昨夜两人虽未吵起来，可那气氛简直令人窒息。

“李嬷嬷，你再去问问吧，”侯嬷嬷焦急道：“皇后娘娘也是一直担心八公主的，郡主这么躲着不见人也不好。”

李嬷嬷并不清楚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程蕙心脸上露出如此浓烈的愤怒和心疼，加之八公主一整夜的噩梦不停，明显像是受到了惊吓。

她也算是看着八公主长大的，程蕙心刚入宫时身边一无亲人、二五无玩伴，宫里的皇子和公主更跟看不上程蕙心公侯之家的身份，不屑与之一道。

一直到八公主出生后，不知何时小胖丁的身影就跟在程蕙心的身后，甜腻腻的喊着“蕙姐姐”，李嬷嬷一直很欣慰于至少有着八公主的陪伴，程蕙心的童年才不至于那般的孤独。

心疼的感觉让李嬷嬷摆不出什么好脸色，语气更是生硬，“侯嬷嬷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你为好，郡主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若不是伤心到极致，又何必对你们如此。”

李嬷嬷的话说得侯嬷嬷脸色赤红，程蕙心在外怎么胡作非为，怎么刁蛮张扬，但对凤鸾殿中的人都是礼遇有加，向来是极给皇后娘娘面子，就算心下有委屈也是憋着。

唯一能够算违逆皇后心意的也只有对梅郎君的多年痴情了。

被教养在皇后膝下，程蕙心是真心实意的将她当做最为尊敬的人，就连昭帝都要退居二位。

侯嬷嬷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比谁都清楚。

郡主是真的伤心了......

回宫复命的时候侯嬷嬷注意到跪在正殿内哭泣不停的晴光，再抬头皇后已是急不可耐的问起来。

得到侯嬷嬷无功而返的话后，皇后将手心的菩提子砸在地上，脸色沉怒道：“她耍什么脾气，不过是园中死了几只野兽，八娘受到了点惊吓而已，值得她这般闹腾着。”

因着程蕙心的妄为，皇后虽没被昭帝指着鼻子骂，可让李忠传的话也没好听到哪里去。

昭帝心虚又气弱，在程蕙心那受了气和无视，只得将错怪到皇后身上。

不过是让她看住二娘，她就连这么个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果真除了蠢就再别的本事了。

越想越气的皇后再一次将目光投向晴光身上，“你个贱婢，让人照顾人都照顾不好，半夜还让人跑了，养条狗都比你有用。”

晴光的膝盖已经跪得麻木，两边的脸颊肿得高高，上面还有伤口，正不停地往外渗血，她深深地将头伏在地上，身子轻轻地发着颤，生怕下一秒皇后就喊了人将她拉了出去。

她不想死！

侯嬷嬷到底不忍心，行至高台之上，低声道：“娘娘先别想着发落人，再怎么说晴光也是郡主身边的人，郡主眼下被伤了心，若是知道身边伺候的人再出了事，只怕更是......娘娘了。”

侯嬷嬷隐下‘恨’字没有说出口，皇后到底不傻，眼下事情既已到这种地步，她就是把晴光打死都无济于事。

“滚下去。”

晴光连话都说不出口，就闷声磕着头，跌跌撞撞地出了殿门。

皇后重重地靠在软榻上，觉得许久未疼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二娘的性子是在太犟了。”

也有太多自己的小心思，不像从前那般好控制了。

不过小事，也值得和陛下冷脸闹着，甚至就连她打发过去的人都不给面子，直接挡回来了。

侯嬷嬷对皇后事到如今还在怪程蕙心脾性的行为产生了点厌恶的心情，皇后就像是那坨烂泥，无论怎么扶都扶不上墙。

出了错也只会怪在别人的身上，从来不会思考自己有什么问题。

“郡主的性子，娘娘该是最清楚的，”侯嬷嬷不冷不淡的话里带着些讽刺，“郡主从来都不只是为了自己。”

皇后按着额头的手一顿，涂着口脂的唇瓣张了合、合了张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当真是程蕙心性子犟，一定要和昭帝对着干吗？

她的心里比谁都清楚。

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扔进兽园之内，让她命令驱使那些野兽为自己所用，在遭到女儿的拒绝之后，让侍卫当着女儿的面抽打那些野兽，就为了逼着她，使用自己的能力来奴役野兽。

昭帝的行径令人发指，程蕙心是在保护八公主，甚至可以说是为她们母女出头来指责昭帝。

可这不代表着，她对皇后的行为不愤怒。

甚至比起昭帝，程蕙心更气愤于皇后明知却漠视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