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小岛,风吹过时带着海水特有的咸腥味道,远处黑黯地海平面上,时不时会有些如星光般的亮点出来,那是巨型的海轮,离港或驶入。
海员的生活很清苦,这种清苦倒不是物质上的匮乏,而是精神上的寂寞。海船驶出往往在海上一漂就是一年,而他们与家人相聚的时光,也不过就是那短短的几天,或者半个月而已。
沈士君觉得自己也好像是一条在海上漂泊的船,只不过要开往哪里,目的地是何方,何时才能靠港,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可不管他开到哪里,总有个叫莫洛洛的小港口,会为了他而敞开口岸。不管他漂得多远,她总会在原地待他。只要他一回头,就可以看到她的身影……
她从不问他下一次什么时候来,更不会纠缠他除了自己之外,会不会停靠别处。
她一直是那么安静,安静而羞涩的对着他微笑,在他看向她的时候。
想到莫洛洛,沈士君莫名地感到一阵烦燥,心脏不舒服的收缩着。他握手成拳,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身旁的棕榈树,“莫小姐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我不是喜欢绕圈子的人。”
“真好,我也不是。”莫宛如打发走了自家男人,表情明显轻松了许多,她用了一种极轻巧的姿式,毫不费力的跳上悬崖边的围墙,在沈士君惊诧的目光中,如一只优雅地猫,行走于细窄的墙面上。
“别担心,我掉不下去。我以前练习的时候,总是希望可以掉下去,这样摔掉了手脚,或者干脆摔断脖子,就不用再练了。”莫洛洛开口,她的平衡力与柔韧程度,不输给任何一个杰出的体操运动员。
“练得很苦?”沈士君问,他虽然对于盗贼这样的工作并不熟悉,但能做到莫家这份,肯定也不是寻常小贼可以的。
莫宛如叹口气,“苦,当然苦。不苦练的话,本事不好,如果被人捉到,那就麻烦了。莫家的牌子,自己的下半辈子,都毁了。”
“既然这样苦,那为什么还要坚持?”除了做贼,就没别的路好走了么?
“你以为这是我们愿意的么?沈先生,不是人人都像你一般,出生在那样好的家庭,有时候,人是没的选择的。”莫宛如说着,从墙上跳下来,她的身材虽然纤细,但却十分高挑,这样子跳下来,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沈士君眉头紧锁,显然是不同意她的话,“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里,确实是没办法选择的,但人成年之后的道路,难道也要别人说了算?”
“要不然呢?如果你从小到大只会一件事情,除了那件事,别的事情对你来说根本都是空白,难道真的要靠刷盘子洗碗来养活自己?沈先生只怕也知道由奢入简难,由简入奢易的道理吧?再说从我们本心来讲,并不认为偷盗这种事情,就真的那么罪大恶极。有些人拥有了他们不配拥有,或者不该拥有的东西,就应该还回来。”
“该不该,配不配,又是由谁说了算?你们么?”
莫宛如是莫洛洛的姐姐,如果可以的话,沈士君实在不想和她闹翻脸,他本就不是个太喜欢插手别人事情的人,再加上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和莫洛洛分手,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明明是不想多说,可不知怎么,话赶话的,又呛了起来。
只不过话不好听,莫宛如却并不生气,只是淡淡地瞧着沈士君道,“沈先生是不是觉得我的话实在太冠冕堂皇?我也知道自己是做贼的,没资格说别人什么,但我们做贼,偷得正大光明,不像有些人,表面上正人君子,背地里却干着不知道多脏的事情。那些人不配拥有这些人类艺术的瑰宝,这不是由任何人说了算,这是道义。”
莫宛如喘了口气,不给沈士君开口的机会,继续道,“举个例子来说,如果你明知道一个人罪大恶极,但他现在生命垂危,你救不救他?你救了他,他或许出门就能把别人害得家破人亡,可你不救他,你做为一个医生怎么能见死不救?和你不同,我们没有这样的纠结。因为我们知道自己偷走的,是不属于他们的东西,诚然,我们从中谋利,但我们并不是没有原则,莫家偷的所有艺术品,最终都会回到它应该待着的地方,我们不遵循世间任何的法律,但我们从不欺骗自己的内心。我们绝不做对不起良心的事情,我并不为我做的事情有多邪恶,但你却因此而伤害了一颗真正爱你的女子的心,沈先生,你不觉得自己太残忍了一些?你如果不喜欢洛洛,尽可以离她远远的,不要招惹她,她虽然痴情,但却不傻,你不给她希望,她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于你,可是,你做了些什么?或许对你来说,她只是在你繁忙工作之余的消遣,但对她来说,她是真的付出她的感情!”
“我没有!”下意识的反驳,沈士君眉头紧锁。消遣?莫宛如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莫洛洛也是这么想的?他什么时候为了一项消遣,而付出这么多的时间?
“没有么?那你倒是说说她对你来讲,算是个什么?”
沈士君被问得哑口无言,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对他来说,到底算什么?朋友?情人?亦或是……
他不喜欢在这种男女关系上付出太多时间,或者说,这些年其实他也在回避这个问题,怕看得太清,到时候反而不好脱身。这么想来,他还真是个卑鄙的人啊。
说别人是小偷,难道他不是?
比起偷东西的人来说,偷感情的,不是更可恶?
好像已经许多年,没有像今天这样被一道问题困扰过,沈士君用手轻捶着身旁的棕榈树,半晌才开口道,“就算这些年,都是我辜负她。但现在她马上就要结婚,我们已经结束了。”
莫宛如听后冷笑一声,“听她说结束,沈先生一定觉得很轻松吧?可你知道她为什么急匆匆一定要在这么短的时间找个男人嫁掉自己,连那人是长的还是扁的,是好的还是渣的都不在乎么?”
……
一周后,莫家的订婚宴。
因为雨季的提前到来,所以天空上布满了乌黑的云彩,低气压使人喘不过气,就算坐在空调房中仍是觉得一阵阵地烦闷。
莫洛洛已经换好了拖地的长尾婚纱,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伴娘们都被莫家大姐带出去招呼客人,莫洛洛孤伶伶地坐在红绒布铺面的西椅上,双眼怔怔地瞧着窗外海平面上风起云涌。
婚纱十分合身,将她姣好的身材紧紧地勾勒出来,她记得以前曾经和谁开个玩笑,说自己最怕穿这样紧绷绷的礼服,就算偷吃一颗花生也会显出来。
那人当时是怎么回答她的,她已经记不得了。
可明明记不得了,但脑子里仍能浮现出他当时的样子,他看着她笑,然后叫她傻瓜。
她真是个傻瓜,天字第一号的。若非如此,她又怎么会把自己放在如此一个纠结的地步?这几年,大姐嫁了,二姐也嫁了,连莫家旁枝那些小丫头片子,也是一个跟着一个的被人欢欢喜喜地娶了回去,可只有她……
终于,这样的好事也轮到她头上,再也不用站在伴娘的队伍里,不用心怀忐忑地和一干剩女抢花球,不用忍受自家老妈的魔音穿耳,她也要结婚了,可明明是应该欢心雀跃的时刻,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脸上笑不出来,心里更笑不出来。
她不爱那个即将要牵着她手走到圣坛前宣誓要生生世世和她在一起的男人,不管是他,或者是别的男人,对她来讲,都是一般,因为她知道,这场婚事,只是为了给自己和家人一个交待而已,对她而言,它再没有任何别的意义。
因为她爱的人,心里没有她。
思绪越飘越远,以至于房门被人打开莫洛洛都没有知觉,直到那人走到她身边,屈身半跪在她身旁,她才恍然被惊醒。
瞧着面前那个一贯以冷静著称,此刻头发却被海风吹得好像鸟巢,脸上泛着长跑后才会出现的红晕的男人,莫洛洛大脑当机了几秒钟之后,才磕磕绊绊地开口道,“沈……士君……你怎么来了?”
因为没有请柬,所以沈士君进入莫家别墅的方式有些特别,幸好别墅内有人做接应,否则的话,他能不能顺利的从那扇布满高压电网的墙上爬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不过沈士君此刻并没心情和莫洛洛讨论这个问题,他死死地盯着莫洛洛身上婚纱精致美好的腰线,然后用一种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语气开口道,“你真的要嫁他?”
这种事情,怎么能拿来开玩笑?莫洛洛苦涩地想,强撑起一个笑容,“不是已经提前告诉过你了么?”
“带着我的孩子?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