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最后,这个激动的冬菇头还跳了起来,手脚并用地跟那位赤着脚盘坐在地上的姑娘大声讲述一个他分明是瞎编的,但又一厢情愿地相信着的爱情故事。
胡梦梦笑了。
但分不清她是为何而笑。
是因为这个冬菇头嘴里的那个故事感人呢,还是因为这个冬菇头的样子看起来很…
可爱?
蠢得就像一个还愿意相信童话的傻瓜。
胡梦梦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像现在这样笑过了,笑到眼泪花儿都出来了。
她捂着肚子,眯着眼睛,高高低低的声音在晚风轻轻地拉长。
像个拉着风筝快跑的孩子。
逆着风,跌跌撞撞地奔跑,用力地朝着过去进发,却又不可避免地趋向于零散。
再晚些的时间,远方忽而吹来了一阵疾风压住了劲草。
转眼望去,那个孩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徒留下漫天的黄沙。
胡梦梦抱着膝盖悲伤地痛哭。
而那个站在夜色深处的冬菇头则懵懂地看着泣不成声的她。
邋邋遢遢的他似乎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这样的场景。
所以…
到了最后,他还是只能沉默以对,选择了默默的离开。
就像一个孤独的、失落的、没有人愿意把他领回家的孩子。
….
李小明无力地躺在病床上,额头滚烫,发了很高的烧。
因为身体里少了一个肾,他觉得自己的精力好像再也不能跟以前一样旺盛了。
这也意味着他以后很难再通宵玩游戏了,保守的估计,很有可能在天空城征战到半夜两点就差不多该顶不住了。
若是明知道身体撑不住,还要硬挺着就行玩,更有可能的就是…
连第二天的太阳都看不着。
直接破空飞升去了。
一想到自己这过分灰暗的未来,李小明就禁不住悲从中来。
“我要是死掉了,我的游戏账号...”他虚弱地对着他那唯一的访客说,“你就拿去卖掉吧,里面有不少值钱稀有装备…”
“当然,可能对于你来说,这些东西不算什么...”
“但你也不要瞧不起它们啊,那好歹也是我这一辈子的心血啊。”
“求求了,帮我把账号卖掉吧,去买一把铲子,给我挑个好一点的地方,把我埋了么,我下辈子...”
“就不再回这里来了。”他忧伤地望着窗外的月光。
“你就这样觉得,”林小路站在这间简陋的病房里,眼眸低垂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那一个枯萎的男孩,“你已经离死不远了么?”
“还是,你想死的念头...比想活下去的念头要多一点?”他认真地告诉那个男孩,“你不妨说出来,不论你是想死,还是想活...我都能帮助你。”
“你要干掉我么,”李小明在笑,“不可能吧,就算你是真的叶秀又怎样…”
他乐得吹出一个大大的鼻涕泡。
“杀人可是犯法的啊,就算是真的叶秀,一旦犯了法,被小马哥发现了,最后也是要被法律惩罚的。”
“没错,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林小路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张矮凳。
他把凳子放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坐下来,整个身体都隐匿在阴影之中,就像一只鬼鬼祟祟的蝙蝠。
蝙蝠又是鼠,又是鸟,在人们眼里,它是一种不正经的动物,而它的到来,也往往意味着疾病和死亡。
“但我有钱,”他继续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大可以不必自己动手,随便雇个人来,不论是现在的你,还是以前的你,他们...只要稍微有点专业技能,就能轻轻松松地把你干掉。”
“再退后一步说,就算我亲自动手,我也不怕,因为我还可以去复旦翰林院,找那帮见钱眼红的斯文败类,只要钱给到位了,他们就会合伙给我写一封请愿书。”
“只要那一封请愿书通过了,我一样可以平安无事。”
“但那样做会很贵,”李小明说,“你请一个杀手,还得给他善后的钱。”
“你去找复旦翰林院那群天企人,那就更贵了,那些人狮子大开口,不敲诈你个几十万,他们是不会收手的。”
“我一个肾才值三万块钱,如果把我的两个肾都挖走了,那我就能换到六万块钱,但我是铁定活不成的。”
“现在没了一个肾都快要死了,要是两个都没了,我肯定连一分钟都撑不下去...”
“这样算下来,我的命也就值个六万块钱,”他还是笑,“你为了拿走我这条只值六万块钱的烂命,一下子得给别人宰个几十万,你不觉得很亏么?”
他的笑容中带着讥讽。
用的还是以前林小路质问他的语气,他仿佛站在了不败之地,反问如今这个不请自来的访客,想尽办法地试图羞辱他。
他当然不知道这个顶着叶秀外壳的家伙其实就是林小路。
其实,当这个素来只在屏幕和海报上出现的家伙忽然来到他房间的时候,他就以为自己可能在那个时候已经挂掉了。
不然,也不至于会看到了游戏圈内公认的一大神人。
“你爸给你留了一笔钱,”林小路一本正经地胡说,“总共三十来万左右,这笔钱会全部用在你的身上,但其中的一分一毛都不会交到你的手上。”
“所以,在你死掉或者这笔钱花完之前,这笔钱,暂时还是由我来掌管。”
“你在撒谎,”李小明听完以后,不仅没有震惊,反而更是在喘着气地大笑,“我老爸就一穷光蛋,他要是能有那么多钱,我妈也不至于吃不了苦,跟别的男人跑了。”
“她走的时候,我都还没断奶呢,她把我撇下了,我这一辈子就都没喊过别人一句...妈妈。”
“要是你妈忽然回来了,看到你这幅样子,知道你还把她给你的肾卖掉了,”林小路小声地说,“你就不怕...她会难过么?”
“那就让她难过去吧!最好就是把她给难过死咯!”李小明激动得一边咳嗽,一边尖锐地大叫,“从她把我和我老爸丢下的那一天,她早知道会有这样一个结果!”
“她把我生下来就没再管过我,所以...我一点也不欠她,好不好,我压根也不欠她!”
“是她欠了我!是她欠了我!”他捂着脸,近乎狂犬一样地咆哮。
鲁莽的声线沿着颓废的墙壁来来回回地碰撞,也就只有这个时候,林小路才觉得这个孩子居然还有那么一点属于少年的生气。
可他的咆哮并没能维持多久。
在高烧下,他的体力少得可怜。
生机浅的就像一汪浅浅的水坑,似乎只要稍微用力地踢上几下,水坑里的水也就被全部清走了。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个无力又懦弱的孩子也就该悲哀地走向生命的尽头。
(端午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