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新的夏天随着风而来
和爱丽丝交接的是已经在楼宇下等候多时的太宰治和中原中也。
中原大概是在中间追上太宰治的,正要痛打他一顿的时候,被中原揪住领子的太宰治气定神闲地说道:“你有时间教训我,还不如快点去找拿尼加?”
中原中也这才知道拿尼加在港黑生活的始末,以及从太宰那边的消息源知道拿尼加从前是被武装侦探社的人收养的。
原来他期待的那些和拿尼加重新开始的生活从一开始就是镜花水月,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拿尼加不可能长留在港黑,而他刚才又和单枪匹马往上冲的福泽谕吉相遇,在对方年长者沉稳的气度下,自己就是一个一穷二白又毛毛躁躁,完全凭着自己的情绪做事的小孩子。明眼人都知道怎么选。
在接到拿尼加之前,中原中也也这么无意识卑微地抬头看着福泽谕吉。
“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协助你。”
他只能说这样故作潇洒的话了。
中原中也虽然也不过是中途加入这个计划的,毕竟港黑那边的人以为自己一定会舍不得拿尼加离开才不告诉自己,但从知道这个计划开始,他就知道怎么做。他不会直接说这场计谋是森鸥外设计的,这本来就是要来测试福泽谕吉。
中原中也有想过,若是福泽谕吉因为害怕而抛弃拿尼加,那么他就带着拿尼加去其他的城市,去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城市生活,从此相依为命。不过现在来看的话,他只是处在想太多的环节。
接到拿尼加那份空落落的感觉好像是很久以前,他在路上捡到一只猫,很可爱的一只,乖巧听话也粘人,后来中原才知道这只猫是有主的,他最后不得不把这只猫还了回去。
太宰治难得地没有吐槽中原或者和他抬杠,而是跟着他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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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尼加很少看过半夜的月亮,在颠簸中醒来后,她愣怔地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薄薄的暗云从月亮飘过,让整个弦月要比实际上看起来更加明亮,就像是挂在天上清澄透亮的灯,又悠远静谧得如同一首诗。
中原中也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雪柏和樱木的清香,没有果香的甜腻,清浅而又舒缓。拿尼加被夜风吹得发凉的脸蛋蹭了蹭中原军绿色的外套。而跟在中原后面的太宰治首先就看到了拿尼加醒来,所以他鸢色的眼瞳与拿尼加澄亮如湖的蓝眸对上了。
太宰治条件反射一样对着拿尼加挥了挥手,脸上挂着笑容。
拿尼加定定地看着太宰治,才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发懵一般说道:“它一直在跟着我走呢。”
中原中也垂下眼眸,大手按着拿尼加的软背,安静地说道:“拿尼加先睡着,等醒来就好了。”
拿尼加没有在意中原说的什么,继续迷迷糊糊地说道:“它又不是我的,为什么要跟着我走呢?”
太宰治的目光在拿尼加和默默不愿意发言的中原中也身上梭巡着,顿住了脚步。于是他朝着拿尼加挥了挥手,从拿尼加那里得到回应后,便大步往港黑总部大楼的方向走去。有些话他已经和中原中也说清楚了,说多了也没有意义,而且现在拿尼加突然醒了,这种氛围并不适合他继续待下去。
拿尼加因为下午睡多了,现在醒来精神十足,拢了拢中原中也的脖子说道:“我们要去哪里?”
中原中也张了张口,最后却只吐出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豁达自在的笑容:“回你家,之前我不知道有人在收养你。对方是好人家,我没必要耽误你的生活。”中原中也自己说完之后,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无言。原本刚才的话他也是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说出来的,却没有想过下一句是什么。
以后,可能没有机会再见了吧?
拿尼加歪着头问道:“所以,中也哥哥会跟我一起走吗?”
这句话让中原中也失笑道:“嘛,我就送你回去而已。”
总没有说把孩子送回别人家去,自己也跟着厚着脸皮住在对方家里吧。
中原中也倒是希望拿尼加可以给他一些回应,好的坏的都可以!想听她说她也舍不得自己,或者生气自己要抛下自己了。然而拿尼加听完这句话之后,手脚并用挣扎地从中原中也的怀里跳了下来。
中原中也不明所以,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然而拿尼加只是面向着港黑总部的大楼方向。从那里由远及近地走来挺拔如松的身影,他看起来并不像是轻松地从港黑总部大楼上的天台上离开,衣衫狼藉,伤痕累累,只是气势丝毫不减,中原中也反而怔住了。
――原来如此,是那个人回来了。
拿尼加站在原地看着福泽谕吉向着自己走来。福泽谕吉只抬了左手,拿尼加就顺势向他跑了过去,然后就被他单手抱了起来。中原中也一眼就看到他不自然得如同木偶毫无牵引地下垂着的右手,原本想说些什么,但是福泽谕吉只是简单地说道:“谢谢你对拿尼加的照顾,接下来交给我就好了。”
中原中也被这句话打破了全部由希望和期待高筑的高墙,血液一瞬间有些发凉,就像是经受不住寒冷一样,中原忍不住身体微微发抖,但是又怕自己的脆弱暴露得太明显,低下头用力地做了一次深呼吸。于是面向着拿尼加和福泽的方向,中原中也倒退了两步,故作轻松爽快,双手利落地插着口袋,笑着催促道:“那个,我觉得后面可能还会有追兵,我帮你们拦一下。你们快走吧!”
他现在算个什么!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太自以为是了,太丢人了!只想快点离开这么一个尴尬的地方。
正要回身小跑离开,拿尼加认真地大声地喊了一声“中也哥哥,你一定要过来看我”,中原中也鼻尖的酸意忍不住上涌。他本来就是手上空无一物,好不容易觉得得到了自己在意的人,才发现她并不属于自己,现在还那么任性地让他回头看望她。
太过分了会不会!
以后,我们可是不同世界的人了!
到时候我舍不得怎么办?!完全没有考虑自己的心情嘛!
中原中也用手臂抹了抹快起水雾的眼睛,还是当着拿尼加的面点了点头。就在这时,他看见拿尼加的眼睛以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和太宰治描述的可以实现人一切愿望的拿尼加一模一样,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双目如同不见底的黑洞直直地面对着中原中也。
可以许愿。
这个想法疯狂地在心里如同遇到阳光雨露疯狂生长的蔓草。
这个时候,只要说拿尼加是属于自己的就可以了,或者让时光倒流,他才是收养照顾拿尼加的第一人。但是他现在搞不清的是他追寻的到底是拿尼加这个亲近自己的人,还是那份和拿尼加生活在一起的安静又快乐的回忆。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连要什么都不清楚的小孩,只会为失去而垂头丧气。
但是他已经开始冷静下来了,他想要把机会让给福泽。福泽的伤势应该比想象中的还要重,那浓重的血腥味真的是想假装不知道都难。
然而这个时候,发现拿尼加异状的福泽却安静地说道:“这是拿尼加给你的机会,你有什么愿望你就许吧。”
这就是年长者的风度吗?
以后自己也会成为像他那样潇洒落拓的人吗?
看着拿尼加木木的表情,中原中也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明明被锁进笼子却依旧笑嘻嘻的样子。
“没有什么愿望。”
说希望所有港黑的人,对她不利的人都忘记她的存在吧,这样她就可以平稳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但其实福泽谕吉已经提供了坚实的保护伞,不仅是现在,中原也相信福泽谕吉会继续保护她的;又或者说许一个她永远都不要忘记自己这样的自私愿望吧,其实自己可能是非常卑鄙的人,他可能会早一步忘记拿尼加的存在,忘记彼此的羁绊。对方只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不是吗?
所以――
如果她能够更开心地生活下去,那就算自己忘了她,她忘了自己,这难道就不算是好结局吗?
“所以,我希望,拿尼加如果感到难过的时候,想哭就哭吧,为什么要憋着?自己的想法也可以说出来的。”
这句话还没有完全落完,拿尼加永远上扬的嘴角此刻向下撇着,黑色的眼睛混乱得像黑色的线圈,止不住地流着眼泪,弱弱地应着:“是……”
这个样子的拿尼加到底哪里吓人了?!
这个笨蛋!
“中也哥哥,我会一直一直想你的……”
拿尼加眼里全是泪光闪闪,既狼狈又可怜。
中原中也忍不住失笑起来。
就还是一个小孩子啊!
中原突然想揉一下拿尼加的头告诉她别哭了,但是他怕自己这么做,自己的情绪也跟着控制不住。
于是,在情绪再次覆灭自己的思考和理智前,中原立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福泽谕吉走了很久的路,十几年来他很少时候像这样行动会这么缓慢的。他微微低头看向拿尼加的方向。虽然拿尼加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在肩头上的衣衫总是不断地被浸透,哭泣的热息扑在他外露的皮肤上竟觉得空气也充满着潮热。
他对拿尼加从一开始就是责任,夏目漱石老师委托给他的责任,那么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有义务将这个责任贯彻到底。但是从拿尼加懂得如何回应人时,福泽谕吉开始产生对她其他的心情。
经历了那么多年的事,福泽谕吉清楚地知道,就算再怎么表现出乖巧和听话的拿尼加,其实一直都不信任着任何人。而那个褚发少年绝对比自己要更关心拿尼加,他的心情更加鲜明而热烈。无疑地,他是赢得了拿尼加的信任。
那他怎么样呢?
他对爱也并不完全理解,也没有足够的魄力说自己能让拿尼加完全信任自己。
他边思考着边抬头看向泛起鱼肚白的天空――现在已经开始临近清晨了,不像春初那样空气还带着残冬的冰冷,此刻的空气是裹着温暖的。很快就会迎来夏天。
福泽谕吉又注意到路边的野草,想起了这么一件事情。
拿尼加被福泽谕吉的声音吸引转过了头,顺着他弯下的腰一起看向开着白花的野草。
“拿尼加,把它摘下来吧。”
拿尼加听着他的话把野草摁下根茎摘了下来,然后福泽谕吉重新直起身子往回家的路走。
“这种草叫荠,叫靡草,是一种会开白花的草本植物,是春季七草之一。在我和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并没有任何可以游戏的玩具,我父亲告诉我如果摁着草茎的话,可以听到‘噼哩吧啦’的声响,就像是市集上的拨浪鼓那样。”
拿尼加听着福泽谕吉的话,果然听到了“吧啦吧啦”的响声,眼泪还没有干,却也忍不住发出惊奇的声音。
“有意思吗?”
“嗯。”女孩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到现在也是这么想的,喜欢的话就拿着。还有,拿尼加――”福泽谕吉到底说不出任何煽情的话,“回家还有很长的时间,好好睡吧。”
从今天开始,他会为拿尼加做到更尽责的父亲角色。
拿尼加小手抓着靡草,抬头看着福泽的脸,声音全是歉疚:“阿吉,对不起,我再也不乱跑了。”
“没事的。”
当时来找拿尼加的黑手党兰堂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如果拿尼加不跟着他走的话,全幼儿园师生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想象。拿尼加也许什么都不懂,却比任何人都要敏锐。
“快睡吧。”福泽谕吉低声催促道。
此刻远方晨曦的光驱逐着天空最后残留的黑云。光亮自东而来,拿尼加抬头看着福泽,又再次把头靠在他温热的脖颈处,一手环着他的脖子,一手抓着靡草,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她在梦里,梦见她那颗小小的心在遥远的春野上与纯白的花蕊一起盛放,与着无法捕捉的风一起摇响。
然后,新的夏天随着风而盈盈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