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赵括面含轻笑,换了一身干净行头的左谷蠡王却立刻感到乌云压顶一般,心里渗得慌;他再顺着赵括目光所指,向吡吡燃烧的柴薪一看,已经不用再抬头望望盛着沸油的大鼎了,他的身体本能地感到了一股灼热之气,正在从内而外,烧燎着他的心肺肝脾。
不用赵括再多说一言半句,他便心领神会,老老实实地当着众东胡酋首的面,一五一十地吐出了看似和睦的匈奴内部的种种矛盾与当前近乎于内战的危局。
随着左谷蠡王垂头丧气地说出了匈奴现在的状况,东胡酋长们也是个个目瞪口呆,一时间手足无措,张着口却不知说什么好。
“我说马服君,既然如此,不如趁此机会,你就带个头,领着我等杀向匈奴单于王庭,一举灭了他匈奴,乞不痛快!”拓拔酋长首先开口了,按他的意思,就是要趁火打劫,要趁着匈奴病,要了匈奴命。
“呵,你个老小子倒是圆弧得很,一说到真要主动出击打匈奴了,便马上溜到一边,把我兄师与赵国顶了到最前面去――怎么现在不争这盟主的虚名了,是怕万一战败,被匈奴单于清算吧!”缭子立在赵括身边,不住地给赵国施着眼色,提醒赵括不要一时口快,上了拓拔酋长金蝉脱壳的计。
赵括轻轻对缭子点了一下头,显得是自有主意,成竹在胸。
他当然不会按照拓拔酋长的调子走,关于匈奴与东胡的事情,他早就有了计划――不是干下助其一方剿灭另一方,最后养虎为患的蠢事,而是要扶持弱的一方与强的一方相抗衡,让两虎相争;如此,就算是不挑起匈奴、东胡之间鹬蚌相争,然后从牟取余力,也可以在可以预见的与秦国的对抗争霸中腾出手来,集中更多兵力。
如果真的按拓拔酋长之说,趁机联兵攻打内乱中的匈奴,显然是有五成机会一劳永逸地提前结束匈奴人对赵国,乃至于整个中原北方,华夏文明的威胁,可换一个说法便是提前让东胡系统下的鲜卑、契丹、女真、蒙古之类的草原游牧渔猎民族成为中原的威胁。
前拒猛虎,后引凶狼,这种饮鸩止渴的蠢事情,赵括可是说什么也不会不干的。
“那么,你以为我赵国边郡在招架住去年匈奴人与匈奴别部义渠不约而同的攻击,进而扩地不下数百里,取得两次大胜之后,为什么不敢冒然进军,趁胜追击初败的匈奴?拓拔酋长以为我赵括是不知道有便宜不占的傻子吗?”赵括对听到匈奴内乱便眉飞色舞,摩拳擦掌的拓拔酋长正重言道,同时也是给自以为可以发战争财的众胡酋头抽薪去火,让他们知道好歹。
“那是……那是……”拓拔酋长很想说赵括是害怕大军深入敌境,中了匈奴人的埋伏,可是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他才是真的害怕了,害怕已经有盟主之实的赵括以他无礼不敬为名对他兴师问罪。
“那是因为我赵国没有粮秣了――既然我是来与诸位盟会结友的,也就不怕把自家的短处露给众位看了……”赵括转过身去,对胡酋们供手言道。
“左谷蠡王…...我赵国的短处也不怕被你听了去――因为只要我赵国无意主动攻你匈奴,便不是短处了,倘若你们匈奴要想犯我赵境,或者是对我赵国的东胡盟友使兵用狠,我们依然可以奉陪到底!”赵括又轻轻在被兵士架在一边的左谷蠡王耳边来了这么一句。
“知,知道……”左谷蠡王似乎从赵括的话中呼出了一丝生机,不由得僵直苦笑,回应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的赵国边郡执政。
“我赵国兵马虽强,有席卷天下之力,可是却没有足够这么多兵马吃的粮草――如果是匈奴入侵我赵国边郡,十万骑以下,以我边郡之力,便可独自应付,不用朝廷发一兵一粮;如果匈奴兴二十万骑攻我,以我边郡兵马之强,再请得我家王上送粮劳军,也可与匈奴骑兵争寸尺之地而不让;如果匈奴发三十万骑……
诸位,大家都清楚,这可是匈奴三大王庭的全部军力――匈奴之军,不是按氏族血缘为联系,而是效仿中原制度,把三大大王庭之下的所有匈奴牧民按户为基础,编为十户、百户以至万户,到了战时,一户出一骑甚至更多,编做十骑……万骑,分设十骑长、百骑长……共二十四名万骑长。
这三十骑就是匈奴人砸锅铸箭,一户出两骑才能凑出来的兵力――可是我赵国呢,只须要王上一声令下,再发十万兵马就能轻易把他们驱逐到边墙之后。
这个我也不用多说了,去年我边郡之兵两线作战,两线皆胜便是最好的例子。”赵括先是自信而言,神情轻松自在,好像只是谈笑之间中能一举灭亡匈奴一般,全然不提此时的赵国已是面临着东北方的燕国,北方的匈奴,以及西南面作为心腹大患、宿命之敌的秦国三方面的威胁,不可能像赵武灵王时代一样,集中全国以半以上的兵力发起对相对较为次要的敌人燕国、匈奴的战争。
“可是……”说着,赵括把眉头一皱:“可是我赵国的土地,较之于魏韩的中原腹地,地力有所不及,更不能比秦国关中谷地的富饶丰产――诸位草原朋友都知道要在水草丰美的地方才能养出肥硕壮实的牛羊,才能再用牛羊养出强壮善长的勇士来,而这能争善战的勇士也要吃饱了牛羊肉才能打仗。
我赵国的短处也就在此了――我赵国没有那么多的粮秣供给大军作战,特别是在境外进行外线战争。想要发起一次对匈奴的远征,我国便要积累数年的粮草。这数年时间里,还有保证没有天灾,没有其他用兵之事,连我家王上也不能新建一座宫殿。
以我赵国现在的国力,尚无力发起对匈奴的全面战争,只能居于被动的守势――至于数年之后,我赵国有所积累之时,是否讨伐匈奴……那还要看我家王上独断专行了!”
赵括这么一说,便是把将来蚀言失信于东胡人,不主动挑起对匈奴战争的责任又推给了远在数百里之外的赵王丹――东胡酋长们自然是不可能跑到赵都邯郸去问赵王丹数年之后的打算的。
“原来去年赵军有这么大的胜面,也不敢趁着楼烦归附的机会,攻击匈奴本部皆是因为粮秣不济啊!”东胡酋长这才恍然大悟。而间接参预到那场战争中的左谷蠡王心中那个悔啊,记得去年他的一名万骑长就曾经向他提起过出军拦击奔向赵国的楼烦军民;“要不是因为去年一场风雪,损失了些牛羊,要不是我当时没有横下心来一战……那我早就可以在代城的赵国执政府中开庆功宴席了!”此时的左谷蠡王也有闭目摇头,追悔懊恼的份儿了。
“实话给大家说了吧,去年我家王上本是命我帅十万之众,联合边地原有边军,总帅三郡之兵驱逐长期侵我边境,劫我边民的匈奴胡虏的。可是真到了边郡一察一探,简直是触目惊心――我才知道边地郡官县吏们不是无能之辈,就是贪墨好手,他们在治下的边民困苦逃亡不说,边地各郡县府库之中的钱物粮秣只够我十数万新边军吃过冬天,根本不要再说发动攻打匈奴之事。”赵括说到此处,算是同了真情,对赵国那虽不完善,却已是腐败的官僚制度深恶痛绝的样子,立刻使众胡儿深以为然,认为赵国没有北伐匈奴,皆因准备不足,而不是无意,更不是无力征讨。
“所以您才下令全军兵士开垦荒芜,化千里草城为粮田?”慕容酋长憋出个同情赵国边军境遇的样子,无奈的把头一摆。
“正是如此……我计算过了,如果我光靠着我边军囤垦种地,大约可以自给自足,再辅以省减用度,调略得当,累积余粮……大约三、五年之后,就能凑够征讨匈奴的粮草等辎重之虚;至于是否一战……
当然,左谷蠡王,如果你们在这三、五年中,不犯我境,也不欺东胡诸部分毫――这些钱粮便成了我做边地执政的政绩,我必为亲自押着这些钱粮回邯郸向我家王上述职,向王上细说匈奴已与我赵国休兵罢战,化干戈为玉帛,更与东胡盟邦结为睦邻――这一打仗了,不是你好,我好,众人皆好的大好事吗?”赵括将目光扫向在场众人,抛出了个睦邻友好的美丽幻想:“如果真能那样,我们赵国与东胡,甚至于匈奴都可以使边贸繁荣,互通有无,相互接济――这有什么不好呢?那还用得着成天以刀兵相见,结下世代仇怨么?”
赵括继续吹大他说放出的美丽气泡,以富有诱惑力的言语和更加美好的前景迷住了众胡儿……其实赵括心中最是知道中原与草原的根本矛盾是什么,他的话不过是用来缓和东胡与匈奴决战之心的软话、谎言。
中原国家的农耕文明基本可以做到自给自足,除了上层贵胄对草原的宝马、玉石、皮草等奢侈品有所需求,上等兵器、工具的铸造需要优质草原铁矿之外,真的没有什么东西需要与草原人贸易的。反倒是草胡民族对中原物产充满着不可代替的依赖;匈奴、东胡的贵族们渴求中原的绫罗绸缎、精美器具,而下层牧民更需要中原商人贩卖到草原大漠的食盐方能过活,要是到了灾荒年景,还要从中原人手中换来粮食糊口求生。
生产效率低下的游牧文明与相对高效的中原农耕文明比较起来,根本就没有什么优势可言,双方真要是如赵括对众胡儿所描绘的那般光景,互通有入起来,必然是中原一方占尽先机,如蚊虫吸血一般把草原原本就不多的物质积累吸得分毫不剩,使草原牧民成为养活中原商人们的“乳牛”。草原的枭雄们必然不会屈从于这种“公平的贸易”,势必会用他们的方式来达成草原与中原之间的势力平衡。这种方式就是年复一年的对中原边境,甚至是深入中原腹地的一次又一次的掠夺,掠夺人口与财富,以达到他们所追求的平衡――枭雄只是枭雄,这个时代的匈奴、东胡虽然有着强大而机动的军力,却还有强大到成为中原诸侯们真正的威胁;众多单于、可汗只是满足于强盗式的劫掠,至于入主中原,夺取天下,不过是用来团结部众,消耗降部势力的高调口号罢了。
中原与草原那些种种天然的,不可调和的矛盾便在此处――赵括心中明知这些,却还是口是心非地给众胡人画饼充饥,所为之事正是如他所说那样“三、五年时间”。
只要能有三、五年时间赵国北方边境上没有大的战事暴发,边郡新开之地的妥善经营与开发,还有赵国中原之地的物产累积,再加上缓慢进行中的官僚体系的改革成较一点一滴的释放,就足以使赵国从军事实力与秦国比肩的强国进升为真正的足以统一天下的大国。
到了那时,以赵国的国力,就可以完全忽略比如匈奴、东胡,乃至于同为中原国有的燕国外力肘制与影响,一心一意与强秦争夺天下,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嬴姓赵氏的超级家族内斗――到了那时,就算是其中一方失败了,便也能成为历史的英雄之辈,总比被自己被围困在长平,死于流矢之下好吧。
“至少不会让后世之人用‘至少赵括是站着死的,而不是跪着生’来平调、安慰我赵括的死灵吧!”事到如今,又经历了不少生死之事的赵括也豁达了许多,不再是只看重自己的生死荣辱,马服家的兴衰,赵国的成败,而是更多的布局天下,华夏子孙的天下。
当然,赵括也不指望匈奴人、东胡人真能按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当真安分守己地听他的几句外交辞令,乖乖地罢兵三、五时间,他至少想通过今日的盟会来威慑综合实力更为强大的匈奴一方,使他们碍于赵国与东胡的结盟,而在一年或时更长的时间能不敢在赵国边郡生事,同时又要用盟主的身份压制住伺机报复的东胡,让他们不要在自己回师中原与秦国进行已经是山雨欲来的长平之战时,又在自己的后方与匈奴生出事端。
“马服君说得在理……只是我们……我们信不过匈奴人啊。就算是我们放了这位匈奴的大王啊。他左谷蠡王可以在君上的长剑之下向长生天发誓,与我东胡诸部为善,可是他上面还有匈奴的左贤王、大单于啊。
马服君,你们赵国王上能保证能在他们匈奴自今日之后不攻我东胡吗,而你们赵国能在匈奴背信袭我东胡之时来及时来援我吗?”一名身穿中原铠甲的东胡酋长冷言问道――从服饰上看,他的祖上显然是曾经横行一时的赵国骑兵军团的成员,听了赵国许下利益,为赵国厮杀的外族雇兵。
回顾过往之事,在赵武灵王时代,做为赵国强大的骑兵军团的一员,征战千里的东胡人还依稀记得他们曾经的共主是怎么利用他们的力量而扩地千里,可到头来却连块骨头都给他们这些鹰犬吃的。
东胡人虽然多为鲁莽之辈,可过去那些惨痛的经历还是让他们吃一堑长一智,凭赵括怎么吹得天花乱坠,就是疑虑重重,不肯乖乖上套。
眼见东胡人不见兔子不放鹰,用种种借口推搪明明就是对他们东胡有利可图,更能与赵国实现双赢的结盟之事,赵括也不着急;他早就了到会有一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绵绳的东胡酋首会给自己备上这么一道题目――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赵括才为他们准备了另一件可以让他们安心的大礼。
倒霉的匈奴左谷蠡王不光是战败被俘,还有被自己的手下败将东胡人奚落嘲笑,连当个“礼品”还是个添头。
“看来众东胡兄弟还是信不过你们匈奴啊……”赵括不马上回答那胡酋的话,而是转过头去对左谷蠡王黠笑一下。
“马服君也知道我匈奴虽是以部落氏族为根本,可那些真正掌兵的千骑、万骑之长的任命大权还是攥在单于和两位贤王手中的……在下……小人还真的不敢……不敢向众首领保证什么……”左谷蠡王胆怯地回道。他还说的真是大实话――正是因为历代匈奴单于权力的增大而相对削弱了像他这样的部落首领的权柄,把匈奴塑造成一部破坏力巨大的战争机器――如今的他还真没有什么胆子欺骗在场的任何一人,他最知道草原人会用什么方式来对待自己的仇敌。
“看来大家是信不过匈奴人,那我赵人呢?”赵括收回了笑脸,问了一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话。
立刻,全场便寂静无声,只闻风声水起;众人皆是憋气红脸,气氛更尴尬。
“空口无凭,自然是信不过的!”赵括一言,干净利落地把这一层底子给揭了出来:“就算是我等携手登高台、告神明、斩白马、杀健牛也不过是做给人看看,将来谁要背盟违约还不是如吃肉饮酒一样容易得很。”
“马……马服君……”众胡酋连同左谷蠡王在内都骇目相向,直眼看着赵括,生怕盟会不成与赵国结下什么新的过节来。
“人心隔肚皮啊……这是中原的民谚……”赵括把话风一转,改口道:“信不过又怎么样呢?中原历年盟会之事还少了吗?哪一回不是盟书上的墨迹还没有干透,刻在灵骨上的血痕依然新鲜,会盟两家便兵戎相见了。
大家信不过我,我赵括也不会为此而责怪大家!”
听赵括这么一说,胡酋们便起了分化,有的点头称是把赵括当成了知心人,有的沉默不言、若有所思,或者就是连连摇头,为靠不上赵国这颗大树而闷闷不乐。
“我看还是给大家一点实在的东些吧――就像中原的农夫说的手上有粮,心头不慌。不如我现在就给大家分一点‘粮’吧。
这一来是让大家安心,二来是向大家表示我赵国的与众东胡兄弟结盟,与匈奴修好的赤诚之意!”说着赵括把手一拍,让属下把真正的大礼展示于众胡酋之前。(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