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好友间的相聚仅仅是将时光花费在狭小的房间里, 那就真的浪费了瑞士这片大好的恬静风光了。在桑旅程的最后几天,大伙儿一致决定放浪形骸,彻彻底底地去切身感受一番大自然的魅力。
对于一直富有冒险精神的女作家桑来说, 这种提议才是真正让她觉得富有激情式的。她能一直和李斯特保持这份友情,或许就是因为他们的本质里有着十分相似的东西。
这一行人远足到蒙当威尔,观赏博松山和黑头山的冰山遗迹。他们一起搀扶着翻过悬崖陡壁、临眺深渊, 越过冰川裂隙、感慨变迁。一路上,桑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李斯特从未消退过的幸福满足感。
“弗朗茨,知道吗?当年你们两个人一起离开, 巴黎没当回事——”马背上的桑扭过头对着他说,“但直到‘李斯特和人私奔了’‘肖邦和人订婚了’消息传来,你们俩让巴黎的芳心碎了一地。”
李斯特并不擅长骑马, 所以选择了一匹温顺的骡子。夏洛琳驱着马慢步陪在他身边。他坐在骡背上无辜地眨了眨眼, 回答说:“然而我的心只有一颗, 希望我不会为此要向上帝忏悔?”
“照这样说, 弗朗茨,该忏悔的是我——毕竟是我带走了你?”夏洛琳笑着搭腔。
“怎么可能,夏洛琳,”李斯特大声惊呼,“我亲爱的,当你来到我身边时, 我的心就自动飞到你怀里再也不肯离开了。”
身后钢琴家腻歪的话让桑觉得好友简直换了个灵魂。
“这该死的不要钱的爱语,他是情话贩子吗?”她在心里小声地腹诽着,无语地忘了望天, 却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在世上,能得到一个情投意合的真爱,是那么不易。
“我一定要把你们写进小说里,弗朗茨,你这些‘可爱的话’我要无条件征用!”桑气呼呼地说。
“哦,乔治大作家,您请随意。”李斯特惬意地在裸背上摇晃着,有夏洛琳在身边,他一点都不担心,“只是我有两个要求。”
“说来听听?”桑给了他一个眼神。
夏洛琳笑笑:“第一一定是强烈要求是个喜剧,对吗,弗朗茨?”
“没错,而且还要记得寄我一份手稿。”李斯特畅快地歪了歪头。
“第二呢?”
“当你要写下两个幸福情人的故事时,”他含情脉脉地看着爱人,“请把他们置身于科莫斯湖畔吧……”
夏洛琳微微一怔,刹那间想起了呈阶梯状顺山势而上的贝拉里奥村。她和他曾在那度过了一段非常恬静的时光。直到现在她都能回想起伴着他清澈的、涟漪般的钢琴声推开窗户后,科莫斯湖蓝绿色的湖面上荡漾着的粼粼波光。
来去就像一阵风,桑没过久就又满载着灵感离开了。她在临走时,想了想还是把巴黎的近况告诉了夏洛琳。至于要不要告诉李斯特,那就是该小提琴家考虑的问题了。
在女作家的马车离开后,钢琴家自告奋勇地出门去采买葡萄酒和小提琴家偏爱的一种松软面包。夏洛琳整理了下房间,便坐在了窗台前轻轻拨弄着她的斯特拉迪瓦里。
这是她有心事时身体自然流露的个人小习惯。
“乔治,你还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夏洛琳小声地呢喃着,“塔尔贝格,巴黎新出现的钢琴家啊……”
从她的口中蹦出了一个陌生的姓氏,这就是桑掐断的“煞风景的话”,却在离开时又单独透露给了她。
十九世纪的西伊斯蒙德·塔尔贝格,和李斯特一样的天赋技艺,才华横溢。很巧的是,这位音乐家就出生在瑞士日内瓦,而且也曾经跟随车尔尼学过钢琴。
夏洛琳眼神暗了暗,手下重重拨了琴弦发出沉闷的声音。塔尔贝格,这位被称作“三只手”的钢琴家,在历史上是唯一让李斯特都慌神的“敌人”。
说敌人似乎有些过了,或许更合适的是对手。不过这年头也和后世一样,大家都喜欢这样更具戏剧性的词汇,也期待他们之间能擦出“不死不休”的精彩火花。
夏洛琳到不这样认为。至少在和爱人相恋的这段时光里,李斯特展现的一切都是纯粹的——对音乐对生活他都十分真诚。想起母亲讲述过的这段时期男神毕露锋芒争取王者桂冠的经历,她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现在的李斯特真的会回到巴黎和塔尔贝格在钢琴上一较高下,那一定不是为了那尊虚荣的冠冕,是为了难得出现的新的钢琴技艺,为了看一眼盛传的耀眼之星是否具有真才实学。
小提琴家这般想着,浅笑了下后放下了手中的琴。她自认应该是了解爱人性子的,所以一开始她就并没有纠结要不要告诉李斯特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而是在想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他。
毕竟,某个匈牙利人要是哄不好,小孩子脾气上来了,可难缠了呢。
开门声响起,夏洛琳起身走向门口,接过进门的李斯特手里的物品放好,刚要和他说起这事,就发现了爱人脸上一脸的忿忿不平。
这倒是稀奇了。李斯特从来都是温和的,未曾像这样直白地显露自己的不悦,或者说生气。
“怎么了,弗朗茨?”夏洛琳立即放弃清点东西,赶到他身边。
“你看!”李斯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几张皱报纸摊在桌上,负气地坐在桌边,“这本来都是给我包红酒用的。”
目光飘转到铅字上,夏洛琳拿起这有些陈旧的报纸。这都是音乐报刊,醒目的标题闯进了她的视野里:《冉冉升起的新钢琴明星》《塔尔贝格——可以媲美李斯特的钢琴家》《听他的演奏吧,你能忘记一切钢琴家》……
似乎想好的开场白没用了。夏洛琳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戏剧的方式被揭露。
“塔尔贝格?”小提琴家轻轻放下了报纸,“弗朗茨,我不觉得你会是在意这些评价的人……所以?”
她靠近他,拾起他的手掌捧在手里,移到自己的脸颊边。细腻的温热顺着指尖传递而来。他心湖里的风渐渐熄了,掀起的浪潮被平息成阵阵涟漪。
“我在生气,夏洛琳,”李斯特用着手指摩挲着她的脸,“不为这些报道,为的是向我隐瞒这一切的人。”
夏洛琳立马就懂了:“你是在生在巴黎的那些朋友的气?”
“是的,弗雷德、尤金、维克多……”李斯特一个一个念出他们的名字,“最可气的还是乔治,来都来了,还不跟我说实话!”
“噗——”夏洛琳不禁笑出了声,她看到他一脸不赞同,忙接上话,“是因为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吗,弗朗茨?”
“是因为被不信任了。我的爱,在他们眼里我就这么脆弱不堪吗?”李斯特气鼓鼓的,像只小河豚。
“我想,他们可能也是出于好意?毕竟你在巴黎的时候是那么耀眼。”夏洛琳想了想,“现在被评论家们这样随意地报道,他们怕你伤心。”
“得了吧,那些音乐界的笔杆子向来都如此绝情。他们的眼中只有冲突和胜败才能证明自我理念的正误。”李斯特翻了翻白眼,“何况他们总是偏爱那些经常出没在他们视线里的或者崭新的、有话题的脸孔,对此我早就习惯了。”
“如此的话,我觉得我亲爱的弗朗茨先生,你可以考虑对我露出个笑脸了?”
“我的心受到了创伤。亲爱的夏洛琳小姐,你怎么看这个人?”
“塔尔贝格?看评论应该是个挺不错的钢琴演奏家?”她考虑了下,给了个中肯的评价。
“仔细考虑,认真回答。”他眯了眯眼睛,语气带着些危险的味道,“小心、属于、你的、微笑、没了!”
噢,我亲爱的弗朗茨——
在我的眼中,弹钢琴的音乐家里都没有谁能比你帅气,俊朗的人里绝没有谁比你更会弹琴。
一直一直,你都是、最闪亮的那个人呀。
离开这个度假的清净地,回到热闹熟悉的瑞士小镇上,那天发生的插曲似乎都成了过眼云烟。
夏洛琳一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曾尝试问过李斯特要不要回巴黎去看看,傲娇的钢琴家说自己坚决不会让一众闭口不提却又暗怀期待的人称心如意。
或许在别人眼中,属于李斯特的荣誉正在遭受威胁。但对他而言,这份荣誉似乎无关紧要,因为它并未影响他和爱人的幸福生活。尽管他一直这样坚定的认为,但夏洛琳还是发现了一些端倪。
恋人的琴声里有了风浪,作曲的进度也似乎步入了停滞期。一个人的时候他喜欢上了在窗台边静默着远眺,印满铅字的纸张总会激起他敏感的注意……
坐在等候区椅子上的夏洛琳叹了口气。
她完全可以理解李斯特,这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来自音乐神奇的魔力。他的好奇心已经被激起——好奇那个人的音乐理念,好奇那个人指下展露出的钢琴技巧。
从未在钢琴技巧的展现上恰逢敌手的李斯特遭遇塔尔贝格,内心只有欣喜和迫切想要交流的念头。可他就是嘴硬。为一些无关紧要的理由,傲娇着、别扭着、压抑着自己。
“那就给他一个理由吧。”夏洛琳如此想着,坚定地应和了来自大厅职员的传唤。
……
夜晚,就着可爱的烛火用过晚餐后,夏洛琳收好餐盘,用两杯盛着红酒的高脚杯将李斯特留在了餐桌上。
她小心翼翼地将两个小本子和一张纸递了过去。
“打开看看吧,弗朗茨。”
“这不是我们的证件吗?”李斯特放下酒杯,有些疑惑地打开了小本子。他被上面的印章瞬间抓住了视线,急忙抓来纸张扫了一遍后惊愕地望向她。
证件上填着法兰西巴黎的行程栏后面被盖上了“允许入境”的章,那张附带的纸上签署着相关的一切。
“先生,我认为您没必要这般惊讶。我们只是回个巴黎而已。”她摇了摇红酒杯。
“不是……为什么?”
“行啦,亲爱的,回去见一见吧。”她笑了笑,“就当是满足我的好奇心——验证我那小小的猜想‘我的弗朗茨,钢琴的魅力无人能及’?”
他动了动唇,最终无声地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为你而战,我的贝雅特丽齐。”
她随口玩笑般的话语瞬间轻易地点燃了他心中的火焰,好奇在烈焰中被焚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可遏制的源自灵魂的渴望。
不是评论家笔下被随意提及的名字,也不是看戏者茶余饭后的谈资。他在她眼中看到的是尊崇、敬仰以及深深的爱意。
他们都说,这个坐在钢琴边的天神叫做塔尔贝格,他的琴音来自天堂。
夏洛琳,那我就把神灵从天界拉到人间给你看。
作者有话要说: 【贝雅特丽齐】
但丁《神曲》里的重要人物,也是他青年时代的恋人。
但丁“迷失在人生的中路”时,是古罗马诗人维吉尔引领的他,但维吉尔是受贝雅特丽齐委托引导但丁走出迷途的。
李斯特很喜欢但丁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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