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夏洛琳小姐,我带您去您的房间。”
李斯特看着夏洛琳身子一怔,却纹丝不动。
“您还在伤心吗?很抱歉,我并不擅长安慰一位哭泣的女士......”
“呃......我只是......腿麻了站不起来......”
听着小提琴家细若蚊声的回答,钢琴家忍不住笑出声。他突然觉得把这位音乐家小姐捡回家是件再愉快不过的事了。
“不介意的话,我先拿走您手中的烛台然后拉您起来可以吗?”
“嗯......”
夏洛琳微微点了点头。李斯特接过烛台握住了小提琴家温润的手,手掌传来如若无骨的东方丝绸般的触感。握紧了那只柔荑,顺势一用力,夏洛琳就被他拉了起来。
钢琴家的手指似乎有些消瘦,但充满着力量。夏洛琳觉得那是一只给人感觉十分可靠的手。在她站起来后,对方十分绅士地放开了她,并且转过了身。是了,自己脸上肯定还挂着眼泪呢。
挺拔的身影在那静立了一会,估计身后的人平复、整理好了心情和仪容,他才回过头说:“房间不是很大,内置也不多——这间本来是作为琴房的简易休息间布置的,希望您不要嫌弃。”
说完,李斯特打开了书柜边的这扇门。
房间如李斯特所说,房间布置得十分简单,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推开房门,眼前纵向立着一个简易的木柜,右边也就是木柜门正对方向摆着一张单人小木床,床头垂着窗帘,紧挨着床头边放着一张不大的写字桌和一把椅子。
“这间房我使用得很少,以前偶尔在白天练琴累了的时候躺一下。前段时间我病得很重,母亲使用过这屋子就近照顾我。不过请您放心,被子之类的全部置换过了。”李斯特细心地解释着,“如果您仍然有所顾忌的话,明天我可以拜托斯特里普夫人为您再换一套。”
“不,李斯特先生,足够了。对我来说,这里棒极了!”
夏洛琳由衷地感激着。她开始庆幸历史并没有对这位钢琴家虚以笔墨,这个人正如记载的那样乐于援助困境中的音乐家。
“那么我就不打扰您的休息了。至于在这里居住的一些相关事宜,明天我们再详谈就好。”
“好的,客随主便,我听您的安排。”
“空间有限,这支烛台您拿过去使用吧。”
夏洛琳接过烛台放到写字桌上,光源终于在小小的房间里落定。李斯特准备离开了,走到门口却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回头叫住了夏洛琳。
“哦,对了!这是主屋和这间房的钥匙。拿去吧,夏洛琳小姐。”李斯特从外套口袋翻出两把古旧的黄铜钥匙,“您可以放心,现在除了斯特里普夫人那的备份钥匙,没有任何人能打开这扇门了。”
小提琴家接过钥匙,钢琴家的话让她的心暖到柔软——怎么会有这么细心周到体贴的人呢!从现在起,她要赞美李斯特!
“晚安,夏洛琳小姐。”
“晚安,李斯特先生。”
李斯特离开时绅士地帮夏洛琳带上的房门。
有了一个能够暂时歇脚地方的小提琴家彻底松懈了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放松了奔波劳碌了一天的身体,加上刚刚被钢琴中的情绪感染到失控大哭了一场,现在的夏洛琳只觉得一身疲惫,甚至可以倒头便睡。
磨蹭着将小床上的床罩撤下折好放进柜子里。看到早被铺好的床。她便实在是生不出力气再去折腾收拾什么了。
夏洛琳抽出椅子搁放琴箱,外套裙子什么的放到椅背上,褪下鞋子,飞速钻进被窝把自己裹成一团。
舒适的触感将疲惫感无限放大了,她挣扎了一会才坐起来,直直地盯着那根烛台。
“晚安,巴黎。”
语毕,她干脆地吹掉烛火回归柔软的被子,愉悦地接受了修普洛斯的召唤。
一夜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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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特回房后拉开窗帘倚在窗边,窗外一片漆黑。他直直地望着窗外,眼神深邃,仿若凝视着深渊,右手来回摩挲着一个点好的鼻烟壶。
“只是稍微想起了一些关于她的回忆,就被人听出了我的过去......对情感的捕捉这么敏锐吗?看来我似乎‘捡’回了一个不得了的音乐家啊......”
没有丝毫别的动作,就这样在夜里望着远方喃喃自语。仿佛又陷入到了某些回忆里的钢琴家,脸上多了一丝苦笑。
“看来今晚真不该聊起月夜。毕竟我们已经分开了那么久,我都以为我放下了。原来关于你的痛苦与不甘,还在我的钢琴里吗?”
“卡洛琳(caroline)啊......我铭记着那些痛苦,却再也无力回想那些关于爱情的甜蜜了......”
而后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李斯特右手震惊到颤抖——
“caroline?charoline?”
他用左手紧握住右手,制止这阵来自灵魂的战栗。
“上帝啊......我在想些什么!”
他的视线重新回归窗外寂静的黑夜,室内摇曳的烛火就像昭示着内心深处一般——如果那些思绪是一池碧水,那么现在它可并不平静。
钢琴家猛地吸食了一大口烟气,强行平定了思绪,认定了某些念头是一种荒诞的空想。
然而重归平静的湖水不会让你瞧见深层的暗流,正如一个完整的的故事,只听了开头又怎能断定它没有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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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琳是在有些模糊的喧闹声中苏醒过来的。她睁开眼睛躺了一小会,利索起床,然后稍微整理了下床铺和自己,拉开窗帘,打开窗户。下面那条小街,和昨夜相比完全就是另一个世界——
“香面包,鸡蛋烤,楼上的先生小姐啊,这边瞧一瞧!”
“卖花枝啦,新鲜漂亮的花枝!”
“三个苏(sols)!只要三个苏!巴黎大大小小奇闻逸事全知道!”
“......”
走贩们的招揽叫卖声清晰地传进了夏洛琳的耳朵,形形色色的人开始在这条街道边来回穿梭。这是在现代很难看到的情形,她十分新鲜,所以趴在窗台上欣赏了一会这种属于芸芸众生的热闹。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夏洛琳饶有趣味地探索着这个简单的房间。
房间里的物品颜色很统一,木质的家具都是浅桃木色的,虽然样式简单,但也在细微处有些精致的木雕装饰。
窗帘是厚重的砖红色,遮光性还不错。房间贴上了米色的墙纸,墙上没有油画做装饰。
衣柜一分为二,从中间分成两个独立的柜子,柜子里十分干净。夏洛琳打开行李箱将里面的衣服挂起来。她庆幸自己的穿衣风格有些复古,这几件连衣长裙在这个时代不会很违和,偏厚的质地可以很好的挡风保温,春秋可单穿,冬季能搭外套——在衣物上她可以节省一笔开支了!
原本她有点抗拒的那件外祖母准备的比赛礼服——抹胸露背的设计,藕色的轻纱,精致细腻的重工藤花蕾丝刺绣装饰,给她的感觉华丽得像婚纱一样,现在看来完美可以胜任这个时代的重要场合(不出意外她应该还是用不上)!玉兰刺绣的银灰色披肩配上那件礼服能完美满足她那种东方的含蓄感。
现在看来,衣服她暂时不用考虑太多,真正寒冷的时候她应该攒够钱买厚外套或斗篷了——前提是找到工作,挣到工钱!
很好,坚定找工作挣钱为第一要务一百年不动摇!夏洛琳打开琴盒取出小提琴,新的一天,当然从练琴开始!反正门外就是琴室!
当她走出房门的时候,李斯特正好也走进琴室。
“早安,夏洛琳小姐。您准备练琴吗?”
“早安,李斯特先生。我是准备练一会,会打扰到您吗?”
“您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个音乐家?要一起吗?我正好也想活动一下。”
“需要我控制音量吗?”
“不,因为我也不会。”
夏洛琳率先拉起了小提琴,音阶快速均匀准确地从琴弦上响起,然后她一边拉着音阶一边变换弓法,完成双音、泛音、拨奏、琶音、和声等一系列的组合练习。原本枯燥无聊的音阶练习,在她指尖变换成一种华丽的表演。
李斯特听了一会夏洛琳的练习,越发觉得有意思了。他也开始了自己的弹奏,然而这位钢琴家并没有选择练习曲,也是从音阶开始!从匀速跑动到震颤和弦,从双音到复调,各种钢琴技巧的演绎,感觉像是在创造一首新的繁复练习曲。
这两位音乐家,把单纯的音阶练习玩出了花。他们互不干扰,却在听到对方的练习后暗自较真——互相欣赏,却又忍不住想要互相征服。在这段属于练习的时光里,二人用尽浑身解数,把简单的音阶变成了华丽的炫技!
他俩不知道何时停下了练习。不同于以往,二人都觉得今天似有一种令人舒畅的酣畅淋漓!
“很棒的练习!”
“很棒的练习!”
两人在注视对方很久后再一次异口同声。
“我很久没有对这种单纯的练习生出畅快的感觉了。您热身得怎么样了?能有幸听您拉首曲子吗?”李斯特询问道,“昨晚听过您的小提琴后,虽然记不起那些旋律了,但我对它们应该是非常喜欢,否则不会这样念念不忘了!”
李斯特会不记得旋律?夏洛琳仿若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
“那您还记得我昨晚演奏了些什么曲子吗?”
“说来十分奇怪,我清晰地记得您的《托卡塔与赋格》,却不记得您送我的生日曲,甚至只记得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民族风情的舞曲,却记不起哪怕一小节旋律。”
夏洛琳十分震惊地看着李斯特,她注意到钢琴家的神色并不像说谎。
事情的发展好像有些不可思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