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贝里尼的《清教徒》作为钢琴演奏的主题, 这让夏洛琳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一种过电般的酥麻感从脚底升起,一直蔓延到她的指尖和头皮。
仿佛再一次经历了失语,兴奋感从心脏一点一点地迸发出来, 混在血液里转换成一种激动难耐的期待。
是“hexameron”,是《创世六日变奏曲》,是十九世纪最具传奇色彩的一次“斗琴”!
夏洛琳看向他的爱人, 即使在黑夜里,微弱的烛光也遮掩不掉李斯特眼中的璀璨生辉。他对此没有焦虑,只有跃跃欲试的自信。
是呀, 他从未在钢琴上畏惧过任何旋律,畏惧过任何人。因为他可以把整个世界都装进钢琴里。
“挑战不小呢,弗朗茨。”夏洛琳将手伸到他的掌中, 和他十指紧紧相扣在一起, “不过我很期待, 鉴于‘这次参与的人可多了’, 你一定会写出些不得了的乐句吧。”
“那是自然,我的爱。”李斯特将夏洛琳抱起,深情地注视着她转了个圈。
他将她托起举高,用他用力的臂膀托着他的贝雅特丽齐——在混沌蒙昧的创世界里,他早已握住了那缕指引的光。
新的一年才开篇,巴黎的音乐界似乎就要重现出它最精彩的一面。意大利公主的沙龙结束了, 本来等着听结果的围观人群,没想到盼来的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李斯特和塔尔贝格的钢琴较量全然升级——六位负有盛名的钢琴家,一段主体旋律, 六首不一的变奏曲,同一个剧院,一起演出!
人们深切怀疑现在根本不是春天,这一定实在过圣诞,而且还是拆到了最棒的那一份圣诞礼物。
有人说不就是又多了几个钢琴家吗,不值得稀奇。这就让知晓到场名单的人不高兴了,连连甩出一句反问:你知道来的人等候有谁吗?
约翰·彼得·皮克西斯、亨利·赫尔茨——活跃在巴黎的极受欢迎的德奥钢琴家;
西吉斯蒙德·塔尔贝格、弗朗茨·李斯特、弗雷德里克·肖邦——三位令人赞不绝口的天才钢琴家;
卡尔·车尔尼——贝多芬的学生、最富资格的钢琴教育家。
如果这六人的钢琴演出不能算值得期待,那世间估计也就没什么音乐会能算得上精彩了。更何况,音乐会的主题就足够冲突了。
李斯特和塔尔贝格“决斗”的延伸,这次没有了门槛,买的起入场票的人都可以见证,孰胜孰败交于大众评判——加上这次音乐盛会的收入会用于慈善,在门票售卖的当天就全部销售一空。
巴黎像是吹响了召集的号角,将邀请函送予了每一个对此怀有期待的人。
……
“不,我拒绝。”肖邦一脸冷漠地将曲谱递给了李斯特,在椅子上坐下后扬扬手,清清淡淡地吩咐道,“从我标注的地方开始弹,请。”
架好曲谱,李斯特扫了一眼后就开始在黑白键上游刃有余地演奏出谱纸上书写的悠扬乐章。他甚至转过头看着肖邦,手指却没有停下,演奏出的音符和谱纸上的丝毫不差。
“你真的不来吗?再考虑下?”
少见的,李斯特会用这样的语气去对话一位好友。然而肖邦对此似乎免疫,丝毫不为所动。
“不去。去听,可以;上台,免谈。”
肖邦简短干脆地回绝让夏洛琳忍不住发笑.李斯特有些负气地转过头,开始在钢琴上显露自己的不快。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举办方老早放出了他们的参演人名单,奈何没想到在肖邦这里吃了闭门羹。这位温和优雅的波兰人此刻是如此地油盐不进,所有的邀请函都被他礼貌公式地回绝了。
没办法,他们只好找上了李斯特,祈求他能够把他的好友“请”过来。爱热闹的匈牙利人向来不会拒绝这样的主意,但上门后才发现,这一次他的面子似乎也不好使了。
“我以为你懂的,弗朗茨,我向来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肖邦补充道,“加上这可是你和他的‘斗技场’,我参与进去不太合适吧?”
“哪有什么不合适,你看我老师都答应出席了。”李斯特发现似乎有戏,鼓动道,“你看,这次我跟你一起上台,我们有多久没有一起通太过了呀……你写个变奏,弹完就可以休息了,剩下的交给我……”
肖邦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写曲子,可以;弹曲子……还是算了吧。”
李斯特挣扎着:“就弹一小段,一小段就好。要是没有你参与,该多无趣呀。”
肖邦皱了皱眉,似乎在斟酌衡量着什么。夏洛琳给李斯特打了个眼神,他瞬间就明了了爱人传递过来的信息:他快被说动了,再加一把火。
耳边的音乐似乎变了味道,肖邦诧异地抬起头,发现李斯特又开始在他的普雷耶尔上自由奔放了。
“弗朗茨,注意谱面!我的钢琴可受不了你这样。”
“弗雷德,答应我。你不答应我,我就赖在你家不走了。我还要霸占你的钢琴,每天都给你弹这样的曲子。”
“弗、朗、茨,你还是三岁小孩子吗?”肖邦有些哭笑不得。
“在你和夏洛琳面前,我就是这样子。”李斯特回答得掷地有声,下手用重音强调了几个和弦。
“弗里德,你还不知道吗,这个人就是仗着我们喜欢他呀。”夏洛琳出来调剂氛围,“去吧,我想你也很期待和这么多钢琴家一起交流一下——嗯,如果你去的话,接下来一个月的晚餐,我亲手给你做?”
“等等,夏洛琳——”李斯特有些错愕了。
“很好,从我的钢琴上下来,弗朗茨先生,我答应出席了。”肖邦看到好友吃瘪终于满意了,“你的提议简直就是灾难,还好夏洛琳提出了我可以接受的补救方案——请记得给我准备我喜欢的红酒,鉴于我接下来每晚都被邀请和你一起共进晚餐?”
坐在钢琴前的匈牙利人彻底傻了眼。好友和爱人的轻笑声他听不见了,他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不停地回放:恭喜您先生,我们愉快地通知您,您和爱人的二人世界没啦。
当音符在谱纸上定格,当阖上手稿在封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当所有的变奏曲都聚集到了主办方手里,这一场关于“创世六日”的音乐会终于拉开了序幕。
夏洛琳没有坐在台下,也没有出现在最好的包间里。爱人和好友都在舞台上,她便觉得自己没有了在下面静坐聆听的理由。
她就藏在幕布的后面,站在舞台的边缘,伴在离爱人最近的地方为他送上自己最热切的目光。
偌大的音乐会座无虚席,所有人都在大幕拉开时看到六架漆光闪亮的钢琴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聚集在一起的黑色钢琴带给他们强烈的视觉冲击,这真的是一场钢琴音乐的战争,没人人的心中都没投下了星火,腾地一下顺着血管燃烧了起来。
妇人们用扇子遮掩住了欲动的唇,绅士们脱下帽子捏紧了帽檐,评论家们握紧了笔杆准备记录下接下来的一切,画家们掏出速写本预备画下钢琴家们的身姿。
当六位钢琴家扶着钢琴向观众致礼时,人们像是在见证奇迹一般奋力地献上掌声;当他们在钢琴前坐下时,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被偷走。
寂静弥赛在大厅里,静默的咒语施加在了发声的喉咙。空气似乎随着时间被不断地压缩着,直到钢琴的琴键被敲响,音符从指尖流露炸开在他们的耳畔。
所有人的心都坠入了那个神奇的音乐世界,它在高歌:看,神开始创世了。
第一天——
皮克西斯娴熟的地用手在琴键上敲出欢快的曲子。它畅快而轻盈,仿佛没有重量。钢琴上没有阻碍,自白而活泼,是一道光,劈开了黑暗。
第二天——
银铃一般的变奏旋律像起伏变换的波纹,赫尔茨轻易地就用他的技巧将自然的音色演绎的毫无瑕疵。音符在主句上莫测出云彩的变换。至此,世界有了天空。
第三天——
钢琴在车尔尼这里变为了严谨的造物,清晰的三连音不停地修正着这个世界。华美的乐曲在音符的转落下变成了陆地、海洋和植物。黑白的世界有了色彩和生气。
第四天——
漂亮的主奏旋律,和谐的高低音区的伴奏。塔尔贝格至此开始展现出他强大的驾驭力。旋律在他的演奏下变成了饱满丰富的叙事,他用沉淀的低音做星核,他用清亮的高音编织繁星,用他的第三只手将星象绘在一起。
人们惊愕与这位钢琴家指尖的创造,他们仿佛看见天体的凝结,神灵将灵魂抬至夜空,于是星宿的升起。
第五天——
在听着的心被抬高,喧嚣的浮华让他们心怀激荡时,肖邦用沉静的触键抚平了他们的心脏。这份细腻的温柔一半沉近大海,化作游鱼;另一半飘上天空,变成飞鸟。他用诗一样的笔触造了两样分隔的生灵。
第六天——
当李斯特弹响钢琴的一瞬间,听众被沉静的心再一次被热情唤醒。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在琴键上敲出一个接一个的和弦,一点一滴地沁入他们的心中,一发出一阵天地动容的震颤。
大地龟裂开来,无数的生灵从裂缝中涌到陆地上。在震颤的琴声中被带到了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他用一阵最美的音凝成最完美的造物,赋予他们智慧和灵魂。自此,人类诞生。
……
每一位音乐家似乎都让人无法转移开视线,他们轻易就抓住了他们的心。尤其塔尔贝格和李斯特,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钢琴,如果钢琴有神灵,他们相信那一定是他们。
只是——
只是这个弹奏着钢琴的金发年轻人,为何这般轻易就能让我的心为他偏转呢?
人们渐渐在这位离开巴黎两年的钢琴家的琴声里听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有着皮格西斯和赫尔茨的娴熟自然,有着车尔尼的严谨风格,有着肖邦的幻想色彩,还有着塔尔贝格的无与伦比。
他们瞬间失语,这个在钢琴上演奏至此的人,原来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人——他将在场的钢琴家所有的技巧风格都汇聚在了指尖。清晰明朗、游刃有余地切换,最后却烙上了深刻的“李斯特”印记。
一位乐评家在这震撼的乐曲中失神,惊愕地目视着舞台上的演奏。他的手似乎不受控制,在空白的稿纸上颤巍巍地写下这样的句子:
“李斯特完全陶醉在音乐之中,他不断地向后甩着他漂亮的金卷发,嘴角露出胜利的微笑,眼睛闪闪发亮,苍白的脸因内心的火焰而变得红润。
大厅里的空气似乎充满了电光火花,我的耳边似乎听到了闪电时的隆隆雷鸣……”
李斯特演奏完毕,他微仰着头,手指干净地抬起。他的金发因汗水的浸湿而结成小束,双目微闭,睫羽因澎湃的心绪而微颤着。
舞台上的钢琴演奏家静立在那。在众人看来,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耀眼光辉洒在他身上,像极了神圣的恩赐。
音乐家披靡的风采夺走了全部听众的呼吸,整个大厅静得像午夜一般。原本光鲜亮丽的舞台顿时黯淡了不少,好似所有的光芒都汇聚到他那。
在他面前,这架被他倾注了灵魂演奏的钢琴,即使他已然收回了那双创世的奇迹之手,终究招架不住他残留下的、从指尖传递开的情绪。余韵如海潮一般席卷而来,每一根被他充分敲击过得钢琴琴弦都颤抖着唱着回声。
他轻轻舒出一口气,钢琴在瞬间就回应了这个炙热的灵魂——
只听见“啪”的一声声打破着这久驻的宁静。被他偏爱最多的音所在的琴弦,终于承受不住他的热情悉数绷断开来。钢琴里接连发出的不和谐的断弦声让在座的每一个观众都在倒吸了一口凉气后屏住了呼吸。
因突然消失的张力而扬起的琴弦似进行着一场酣畅淋漓的宣泄,支配着这架因这个天神般的男人而战栗的钢琴。支撑着琴盖的支柱被共情、被冲击到颤抖,原本稳固的它在此刻却摇摇欲坠。挣扎片刻后,它屈服着松落,再也无力支撑那巨大的盖板。
场中响起一阵巨大的声响——那是钢琴猛然间阖上琴盖的声音,是钢琴向演奏家交出降书时发出的轰鸣,是钢琴俯甘愿首称臣时的胜利之歌!
静默的音乐厅终于迎来了它的喧嚣,听众们不知疲倦地爆发出热烈的回应。手是不知疲倦的,声带也是。如雨点般投掷上舞台的鲜花,愈演愈烈络绎不绝的掌声,此起彼伏的呐喊与尖叫……它们都朝献给了这位最闪耀的年轻大师。
钢琴家有些脱力,他颤巍巍地扶着钢琴站起,调整着呼吸,背脊却挺得笔直,肃穆而沉着地迎接着属于他的荣光。
此刻,人们才知晓,公主那句评判并不狡黠。塔尔贝格的确世间少有,而这个人却称得上举世无双。
此刻,毋需多言,音乐之神已为他加冕——
弗朗茨·李斯特,他是当之无愧的、钢琴之王!
作者有话要说: 【车尔尼、肖邦】
= 车尔尼 =
这次音乐活动是车尔尼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旅行之一,他离开维也纳来到了巴黎。
p.s.其实他是李斯特、也是塔尔贝格的钢琴老师(车巨巨的学生似乎……)。
= 肖邦 =
其实肖邦对这次音乐活动室拒绝的,主办方被拒到自闭后就告诉了李斯特。
然后,李子君就把高冷的肖肖同学“哄”来了。
【音乐会所得用于慈善】
虽然听起来似乎有些违和,但历史上确实是这样。
由贵族们出资举办的这场盛会收入都募集给了需要帮助的人民(没记错应该大多数给了意大利人,毕竟公主是意大利的)。
用音乐会筹款然后捐给受灾受难的人在那个时代挺多的。
李子君尤其喜欢参与这样的义演(有历史为证)。
【hexameron】
即《创世六日变奏曲》,由贝里尼《清教徒》为主题变奏而来。
全曲李斯特出镜极高(他贡献了一个序曲、一个结尾、一个变奏和其中穿插的所有间奏),皮克西斯、赫尔茨、车尔尼、塔尔贝格、肖邦各贡献了一个变奏。
就作曲来讲的话,大概就是其他人都在炫技,肖肖一个人在玩自己的(后世也说可能就肖肖在思考怎么写曲子),有点像一堆男孩子打架打的热火朝天,一个小女孩在一旁吃着糖冷眼旁观吧(好像哪里不对)。
就曲子而言,可能写的最华丽的是车老师。虽然车尔尼作曲不太行,但给他一段旋律方向他可以写出超级惊人的东西(贝巨巨真这样评价过他,他最后选择的是做一个钢琴教师而不是演奏家)。
但李子先生的曲子也十分精彩,最可怕的是他的间奏不停地变调串联起了所有人的曲子,真正将它们整合成了“hexameron”,而且最后的演奏他可是用上了前面所有人的钢琴风格和技巧,真的是“钢琴之王”。
p.s.有八卦小报记载,李子先生在这场演出的最后弹塌了钢琴……作者实在无法想象钢琴要怎么塌就不这么夸张了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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