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语气冷淡的犹如深秋的风,拒人千里之外,足以将想买字画的人吓跑,并且脸上神情非常的漠然,甚至带着隐隐的不屑,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做买卖的人。
桌子上摆放了十来幅已经写好的字画,每一幅都是笔酣墨饱、遒劲飘逸,只是放在城西这个地方,要卖二两银子实在是太难了。
方天宇微微一笑,摇头说道:“我不是来买字的,只是经过这里,见到你的字具有龙蛇之态,忍不住驻足观望,多有打扰,还请见凉。”
“市井之徒,哪懂得笔墨点画间的艺术。”少年放下手中的笔,低头收起宣纸等物品,神态骄傲的像是雪山上的劲松,除了自身厚雪压不住的点绿之外,满眼都是一片白色,他觉得自己的字虽好,却无人懂得欣赏。
方天宇往前一步,指着其中一幅字说道:“这幅长草浓纤折衷、抑扬顿挫、满纸云烟,大有前朝林绪大家的风范,然而草书讲究起笔为呼、承笔为应,你这中间却有一处停顿断了前后的呼应,是一败笔。”
“这幅行书写的倒算不错,点画之间的勾、挑、牵丝呼应做到恰到好处,不过你的方折能够做得更加圆转的话,就会更好。”
虽然家道早已经破落,但方家的家训却一直都有保留并一代代传承了下来,方天宇在幼小的时候,就要趴在桌子上一遍遍抄写医书,对书法的了解不比那些可以上书院读书的人要少,所以当少年讽刺他不懂书法艺术时,忍不住点出了他的书法的缺点。
少年惊讶地愣住了,片刻之后恼怒地说道:“你懂什么,这是顿挫间的停顿过渡,那处的方折确实做得不够圆转,但这两个地方想要一气呵成,写的行云流水,没有十多年的功夫,哪里能够做到。”
“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不信的话,我写一幅让你看看。”
“哼,就凭你?”少年虽然不信,但也是扶着桌子,艰难地挪动着椅子,将位置让出来让方天宇进行书写,这个时候方天宇才发现,少年双脚些问题,无力站立起来,只能长期坐在椅子上。
“看什么看,赶紧写来看看。”见到方天宇盯着自己的双腿看着,少年不禁怒声说道。
方天宇收回目光,走到桌子前面,提笔沾墨,在宣纸上唰唰唰地写下了几个铁笔银钩的长草和行书,看起来结体遒美,骨格清秀,点画疏密相间,笔势委婉含蓄,有如行云流水。
“这、这……好吧,我承认你写的比我好。”少年看着方天宇的字良久,终于低头承认自己的字不如方天宇的。
“书法一道,其实没有得比较,只能说每个人的字都有其独特的风格,你的字虽然有前人的风范,但也融入自己的特性,也算是上乘之作。”
少年脸上的冷漠淡了一些,不过可能是因为不善于与人沟通,所以语气仍然显得冷淡而生硬,说道:“那有什么用,始终是无人懂得欣赏。”
时值傍晚,一阵冷冷的秋风吹来,将几幅字吹得哗哗作响,有两幅更是被从桌面吹起,飞落在旁边发着馊臭味道的垃圾上。
方天宇急忙走过去拾了起来,却发现上面沾到了污水,不仅染黑了字,还散发着一阵臭味,不禁摇头说道:“可惜了一幅好字啊。”
少年接过那张宣纸,两手一阵揉捏卷成了一个纸团,随手一抛就扔到了垃圾堆中,说道:“没什么好可惜的,反正也没人要。”
似乎不想继续交谈,或者说不像继续谈论书法和字画,少年挪动椅子之后,将文房四宝收拾好,装入一个包袱中,拄起拐杖就向身后的小巷走去了,消瘦的背影在深秋落日中,显得非常的孤寂落寞。
当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的深处后,方天宇抬头望了一下即将下山的夕阳,信步走进旁边的一家小食店,要了几分不算精致却很有特色的小食,边吃边与老板闲聊着。
因为即将入夜,大多数人返回了各自的家中,大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而小食店内的客人更少,只有方天宇一个,所以老板是收拾椅桌之后,砌了一壶土茶与方天宇坐在一块,天南地北地说着。
方天宇抿了一口茶水,涩味让他紧紧地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这茶味道太重了,喝不习惯。”
“哈哈,味道是重了些,不过作用却很大,具有消食化腻、消炎解毒的功效,只要喝习惯了,每天都要喝几壶才够。”小食店的老板是个长相粗犷、说话也粗犷的中年汉子,端起茶杯仰头一倒,就将茶水和茶叶都咽了下去。
方天宇连各种草药的功效都清楚,当然也知道茶叶具有助消化、提神醒脑、延年益寿、明目、利尿和消肿等功效,并且茶叶的副作用极少。
茶叶功效虽好,但却不能长期过量饮茶,有些人更是不能多喝,比如说胃寒的人,如果喝多了绿茶的话,将会引起肠胃不时,而那些精神衰弱或者患失眠症的人,睡前更是不能喝茶,不然会加重病症,还有处于哺乳的妇女也要少饮茶,因为茶对**有收敛作用。
方天宇放下茶杯,说道:“对了,刚才在那边摆摊卖字的少年是谁?”
老板望了一眼仍旧摆放在巷口旁边的破桌破椅,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说道:“他叫叶乐,是个苦孩子,据说以前也是大户人家,他父亲的生意做到了整个云来国,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就在路途上暴毙了,接着他娘俩就被族中的长辈赶了出来。”
叶乐其实不是洛城人士,自从被赶出了家门,便与母亲颠簸流离来到了洛城,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一个自小双腿有疾的儿子,生活过得极其艰难,来到洛城不到一年,叶乐的母亲就因为劳累伤心得了重病,最后因无钱治病而丢下叶乐一人,独自魂归西天了。
接下来的日子,叶乐依靠为邻居街坊的小孩教书识字,得到大家的接济,才能存活下去,否则不是被饿死就是被冻死了。
老板继续说道:“这孩子的性格还很倔,明明已经饿得手脚无力,硬是不要我送过去的食物,不过他很有学识,很多复杂的事情被他解说以后就变得简单多了。”
“人是需要有傲骨,但前提是要活着。”方天宇望着垃圾堆上那个纸团,虽然处于污水脏物中央,仍然在秋风中艰难地崭露出一角白纸,上面有一个苍劲有力的字体。
当夕阳完全落入山头,最后一抹霞光被收走,洛城立即陷入了黑暗当中,然后不断点燃的一盏盏烛火,又将这片黑幕驱散些许。
一阵秋风从街上吹过,街道旁边的一棵梧桐树摇了摇身子,摇落了一地的黄叶,秃了的枝头和在风中沙沙作响的落叶,让这个深秋夜晚愈发的萧索清冷。
方天宇踏出小食店,手中提着几包糕点和切好的熟肉,径直走入了旁边的昏暗小巷中,沿着少年离开的方向走去。
之前向小食店老板问清楚了叶乐的住处,所以找起来就容易了许多,方天宇走到小巷的最深处,便找到了一间搭建在墙下的简陋木屋,看到了仰坐在椅子上的叶乐。
可能是听到了簌簌的脚步声,叶乐睁开双眼,双眸明亮,借着隔壁漏过来的烛光,看清楚来人是方天宇,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来干什么?”
方天宇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只有一张小小的破桌,再也没有可以坐的地方,于是站着说道:“我说来买你的字,你信不信?”
“我不需要你的可怜同情,你的字写的比我,根本没有必要买我的字。”昏暗中,可以看到叶乐微怒的表情,他情愿饿死冻死,也坚决不会接受他人的施舍。
方天宇将糕点熟肉放在破桌上,摊开之后说道:“刚刚买小食的时候,多买了一点,我一个人好像吃不完,你要不要帮个忙分担一下?”
“不需要,如果你有事就直说,否则请你离开,小食店那边的桌子多而且够大,还有椅子坐着。”叶乐冷冷地说道。
“好吧,我来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对术科和帐目是否了解?”
叶乐露出微讽的神情,不屑地说道:“算盘上算子的上推下拨和支出收入的记载算得了什么,想当年垒起来比你还高的帐簿我都看过,还能找出其中有错的几笔。”
说起当年,叶乐在骄傲之后,随即变得落寞黯然,明眸中满是悲伤和痛恨。
方天宇露出淡淡的微笑,说道:“那么,我缺少一个帐房先生,你是否愿意来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