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铭钧自初到紫云宫,至神剑峰结束,修行五六百年,共得五家道统,无一不是玄门正法,道行法力日益高深,逐渐汇聚胸中五气,凝结顶上三花,眼看就要修成金仙位业,越发感悟天机,知晓来去。因昔日与赤身教教主鸠盘婆定下三年之约,留下弟子在南海扫荡四十六岛妖邪,做开山立派之用,独身一人离了聚萍岛,赶奔九环山魔窟。
话说这鸠盘婆师承铁城山魔道老祖一脉,便是昔日的石神宫主,被称作血神老人的。这一脉魔教道统跟尸毗老人大不相同,修炼的是诸天秘魔大法。尸毗老人的修罗魔教根在修罗道,石神宫主一脉根在地狱道。昔年在石神宫守护魔教盛典《血神经》的时候,便设有回头地狱、浮沙地狱等,后来退隐铁城山,所谓铁城山,便是佛经上说的,地狱道中的大铁围山,更有无数大小地狱,恐怖非常。
鸠盘婆原本也是一个美艳如花,热情有爱的少女,千挑万选之下嫁与一个魔道散仙美髯仙童赵长素,后来被丈夫背叛,鸠盘婆悲愤无计,以本教独门的地狱通灵之法向祖师爷拜求,历经四十八个昼夜的地狱苦难,竟赶上魔主七百二十年一次的出关,传授她《九天秘魔玄经》,让她创立赤身教,鸠盘婆修成上乘魔功,终于将小三擒回,灵魂送入地狱之中日夜煎熬,又发誓跟丈夫势不两立。
那魔经上记载最厉害的九子母天魔需要两女同炼,鸠盘婆原本跟妹妹波旬婆一同修炼,结果不久波旬婆看上了散仙干鹊,夫妻二人远走天山冷魂峪。鸠盘婆连遭爱情和亲情的背叛,性情大变,转为刚愎自用,喜怒无常,因算得天下正道日兴,魔道日衰,平时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原则,不让门人跟正教为敌,近来更知天劫临近,十有八九难易度过,更是一心都放在了渡劫之上。
然而因果报应,循环不爽,鸠盘婆昔日所结死仇,玄龟岛的易静这次便机缘巧合找上门来,便如一个将死之人,咽气之前看到一切冤亲债主找到窗前,厉声讨债,惊悸恐怖,这鸠盘婆昔日毁了易静肉身,几乎“九鬼啖生魂”,现在他气数将尽之时,那易静也因着偶遇已经成了欢喜神魔的赵长素,两个冤家一前一后,全都找上门来。
那赵长素因爱妾被抓,跟妻子成了死仇,也是性情大变,由原本的“美髯仙童”成了如今的“欢喜神魔”,因修炼魔法作恶,遇上佛门第一高手天蒙禅师,一身魔道法宝尽被毁去,还被封印在山中,禅师给他留下几句预言,并且劝他断恶修善,摒弃魔道,转修福慧,否则将来必定要落得身死魂灭的悲惨下场。
赵长素因一口怨气修入魔道,哪里能够听得进去金玉良言,只想着何时能够脱困报仇。这日偶遇女神婴易静,交手之下,因法宝昔日尽毁于天蒙禅师手上,竟不是对手,幸好禅师昔日所留佛门法印也被易静失手毁去,他失了禁锢,逃了出来,因想着要祸水东引,便一路引着易静赶来九环山。
金铭钧赶到时,鸠盘婆已经布开血河大阵,由天下最污秽的血气阴煞组成奔流不息的河流,仿佛一条红龙,环绕九宫山,循着地势,血浪汹涌澎湃,拍天砸地,蒸腾起来的血气,上冲斗牛,下透地府。
河里又有十万血河魔王车,随波逐流,自然形成一个阵势。
每一辆血河车上,或载有赤身美女,招摇娇笑,或装满金银珠宝,光彩照人,还有的盛装仙法秘籍,各种宝器,更有现仙相,神相、佛相、鬼相、魔相……包罗万象,天上地下,种种诱惑。
血阵上方,血云汇聚,如大嫉妒业障云,大傲慢业障云,大嗔恨业障云,大贪婪业障云,共二十余种,翻腾不息;又放出种种魔音,如生欢喜魔音,老悲哀魔音,病忧愁魔音,死绝望魔音,共数百种,浑杂交响,却又不会互相干扰。
金铭钧如今已非平常俗世仙人,一望便知,先前智澄渡鸠盘婆,却只是调伏她的嗔恨烦恼,并未彻底断除,如今恶缘上门,鸠盘婆嗔心又起,虽不会如先前那样杀伤无辜,但对主动找上门来的仇敌,却不肯轻言退让,这次再举屠刀,因其跟智澄学了一段佛法,将佛魔两道法门融会贯通,凶焰道行比当年强了何止十倍!这次布下血河大阵,就是要跟以峨嵋派为首的正道一较短长!
金铭钧双目放出一尺长的金光,以慧眼观瞧,透过重重血云,隐约见到易静被困在一面三张多长的六尾长幡之下,四面八方全是魔光血气,重重叠叠,如山崖铁壁一般死死压住,连一条缝隙也没有,她死死撑住兜率宝伞,伞顶升起金花璎珞,将她全身护住,只是那魔音仍然能够穿透进入,种种魔幻影响,也一样不能隔绝,她盘膝而坐,闭目入定,拒绝魔惑。
鸠盘婆也真阴损,让魔头在外面幻化种种影像,有易静当年被她擒住,九鬼啖生魂的恐怖情景;有易静前世为白幽女时,被人围攻杀死的情景;更有易静跟爱侣陈桓,赤裸交欢的浪荡景象;鸠盘婆更知她嗔心极重,专在这里下手,幻化了她在家时,嫂嫂挤兑,到峨眉后,师门专宠三英等种种天魔幻象。
易静默运峨眉太清附魔秘术,拼命告诉自己,外面那些都是假象,不能执着,欲定住身心,只是她本来气性极大,勉强忍耐了半个时辰,待看到自己跟陈桓那般淫秽场景,终于再也按耐不住怒火,破口大骂:“老乞婆……”刚喊出一声,猛觉浑身从头凉到脚,紧跟着火气上来,浑身发烫,犹自浑然不觉,对鸠盘婆骂声不绝,而且越骂越是生气,越骂话越难听,简直似村姑泼妇一般口不择言。
鸠盘婆见易静乱了道心,暗自欢喜,她因跟智澄学习佛法,因贪嗔未除,以恶念修持,反增魔道,比先前越发道心沉稳,虽然放出神魔,轻易就能置仇敌于死地,却也知易静根基,背后许多高人暗中相助,她如今魔功大涨,倒也不在位于正教那些高人,只把血河魔阵摆布开来,一边等着那些高手上门自投罗网,一边再慢慢用魔法炮制易静。
单说易静前些时在幻波池收下一个弟子,名叫上官红,此女跟圣姑有缘,未遇易静,就先得了圣姑道书残卷,修成先天乙木遁法,资质更是非比寻常。如今峨眉派掌教是齐漱溟,齐漱溟飞升后传李英琼,李英琼再飞升,就要传给这位上官红,乃是未来的峨眉派四代教主。
此时李英琼他们正在幻波池开府,跟一众觊觎而去的魔道妖人斗智斗力,分不出身来帮助易静,唯有上官红记挂恩师,听说易静遭了劫难,不顾不顾旁人劝阻,一意赶来,到这里看到无数条血流长河,排成阵势,奔腾不休,血浪滔天,好不厉害。
鸠盘婆因佛法得了神通,把先前那些对天劫正道的顾忌都去了好些,原本易静找上门来,她还手下留情,待到后来,被易静接连伤爱徒,损至宝,她也是一教之主,魔道狠人,被打出了真火,又被女徒铁姝挑拨,越发要凭借自身妙法,跟天下高深争个短长。
她故意展开魔阵,现出易静形象,要将对方背后那些援手引来,一网打尽。
上官红看见血河之上,有许多似船非船,似车非车之物,若说是船,却又有血肉骨轮,若说是车,却又在河上飘荡,她虽然天资美玉,毕竟修行日短,道行浅薄,认不得这血河车的妙用,见每辆车上都有一个易静,或是掐腰怒骂,如泼妇卷街;或是赤身弄姿,如妓女迎客;或是浑身鲜血,如坠地狱;或是浑身血雾,如入魔道,种种形象,仿若梦幻。
鸠盘婆故意让她看到这番景象,又将魔阵上空罩着的碧目天罗撑开,上官红看到血河车上的景物,本就恨怒交加,骤然见到血河上空,忽地凭空出现无数魔眼,眨动开合之际,立即神魂颠倒,几乎被抽取元神,幸好身上有一件降魔宝贝,及时发动,才让她转危为安。
原来上官红到来之前,被九天罡风吹上灵空仙界,遇到了灵桥仙宫的女仙陈文玑,和另外几位仙界的仙子,赐她一朵金花,一颗神雷,并且嘱咐了好些机宜,上官红被魔眼摄魂,几乎失了元神魂魄,多亏胸口金花绽放,光芒四射,将魔法阻断,她晃了晃头,恢复清醒,继而怒骂一声:“老魔鬼休要作弄手段!看我破你魔阵!”劈手将仙人所赐神雷打下去。
那雷乃是陈文玑等费了不少手段炼成,威力无匹,一出手便是无色光芒全发,先将碧目天罗炸了个大洞,随即落在血河里,被周围血浪压迫向内收缩,成了一点五彩星芒,继而骤然涨大,仙火滚滚,万均雷霆!炸的血河之上怒浪滔天,如同海啸一般,血山崩塌,魔水横流,里面万千魔魂嚎哭,怨气凝成血云血雨,漂泊而下,血水之中,更蒸腾起无穷煞气,向上喷涌。
上官红没想到陈仙子所赐神雷这样厉害,更因来时仙子那几句嘱托,认定此行有惊无险,又实在担忧恩师安危,索性发出甲木神光,化作数千根青光凝聚而成的巨木,向下排空乱打,她这得传自圣姑的先天五行遁法非常厉害,跟金铭钧修炼的合沙奇书一脉,各有千秋,立时将血河中间劈出一条血路。
上官红落将下去,只见周围一座座血河车上,都有易静的影像,一时间也分辨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略一犹豫,上面被炸开的血河复有闭合,形成一片血海天幕,同时下方煞气上涌,将上官红裹在里面。
上官红刚修道不久,如何能够抵挡这魔教大阵,眼看着就要被魔血淋体,身死道消,忽然胸口里飞出一朵金花,绽放开来,迸射出五彩光线,向周围四散喷射,那些污血煞气,只要靠近就被消灭。
鸠盘婆认出是灵峤仙府的手段,冷哼一声,念诵咒语,使血浪不断拍打过去,在上官红周围重重叠叠,拉扯出极细的血丝,结成一个肉茧,把上官红整个包裹进去。
上官红还要放出幻波池出产的乾天一元神雷霹雳子将肉茧炸开,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轻喝:“魔阵厉害,你破不得,还不快点静下心来,运转你那峨眉派的心法,否则一会六贼就要到了!”
上官红不知道说话人是谁,不过料想是有高人暗中相助,心下稍定,赶紧将霹雳子收起来,盘膝而坐,默默运转峨眉派的心法,果然,肉茧很快将她全身包裹进去,上官红眼前闪现各种恐怖影响,耳中又想起摄魂魔音,若是正跟人斗法动气,定要为之所乘,幸好事先经人提醒,运起峨眉玄门正宗功夫,心中万念俱灰,守住灵台清明,不为魔扰。
这魔阵看着虽然巨大,实际上都是鸠盘婆花费数百年之功,一点一点地炼出来的,阵中每一滴血都跟她元神相连,催发起来,如臂使指,哪怕一粒沙子,从天上掉进阵中,也会被她立即察觉,是以金铭钧一入阵,就被她感应到,将手中鸠杖一摆,脱下一截手指,化成自己的模样,飞到金铭钧面前:“你也学会了,跟峨眉一样鬼鬼祟祟,既然实现有约,为何不光明正大地应战?”
金铭钧一身白衣,立于滚滚血河之上,很是惬意地说:“鸠道友,你马上就要大劫临头了,还不知醒悟么?”
鸠盘婆冷哼一声:“老婆子纵横天下近千年,生死向来不用别人操心。”
金铭钧微微叹息:“道友曾跟智澄学佛,可知愚痴颠倒为何意?”
鸠盘婆眼中迸起精光:“我倒要听你解释解释。”
金铭钧说:“愚痴颠倒,便是把菩萨当魔鬼一样仇恨;把魔鬼当成菩萨一样礼拜;把恩人当成仇人,见了就要辱骂,动辄拔刀相向;把仇人当成恩人,见了就笑脸相迎,甚至磕头作揖……”
“混账!”鸠盘婆当年被先后遭到丈夫赵长素和妹妹波旬婆背叛,一气之下,自会面容,平时一张死人脸根本看不出喜怒,这时面容扭曲,真真是怒到了极处,“老婆子如何为人做事,不劳你来教导!今天你既然入了我的阵中,便是该着你应劫陨落,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些年闯下诺大的名头,佛道两教的人都对你赞不绝口,当日在神剑峰倒也威风八面,今日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出我魔阵!”
她深知金铭钧法力高强,更怕拖延时间长了,易静的援兵不断赶到,到时候自己定然难以应付,是以一上来就使出最厉害的手段,将布置魔阵核心的九天秘魔神幡摇动,搅得八十一条血河翻腾扭曲,血水乱涌,又把先前的二十种大业障魔云降落下来一半,料想定可抵挡金铭钧的大五行绝灭光针。
谁知金铭钧根本不与她争,反手一划,将一条血河如瀑布般从中裂开,纵身化成一道无色祥光,顺河而走。
鸠盘婆没想到他不打即退,料想以他身份法力,既然来到这里,定不会心怯不战而逃,心中越发谨慎,纵身化成一道血光在后面紧紧追去。
金铭钧沿着血河道路,急速飞驰,那血河魔光,根本进不得他的身,若遇到秘魔禁法阻拦,一律用大五行绝灭光针瞬息破去,分开血浪,只是逃走。
鸠盘婆连追半个时辰,也无法追上,数次调动阵法,想要困住对方,也是劳而无功。
金铭钧一直飞到易静被困的地方附近,猛然回转身形,向鸠盘婆说道:“我知道,你现在来追赶我的不过是个化身而已,我就算把你灭了,也是胜之不武,你干脆回去,把真身调来,咱们再较量一个高下!”
鸠盘婆真身仍坐在中央主持九面秘魔主幡,见金铭钧识破她的法术,也不意外,正想如何将他擒住,猛然间心中警觉,又有人入阵,连忙又脱下一截手指,化成自己的模样,前去迎敌。
这回来的,是易静的三世爱侣,名叫陈岩的,跟峨眉派李洪是至交好友,一样是幼童模样,因这个情字,几世都堪不破,这回转劫归来,仍来寻易静。易静当年被鸠盘婆九鬼啖生魂,也想斩断这份尘缘,索性舍弃原来的肉身不要,也不转世投生,就以元婴修道,又矮又丑,这陈岩竟然仍是断不了情孽,这回听说爱侣被困九环山,迫不及待地赶来魔窟相助。
这陈岩原本就有极深道行,来时又机缘巧合,去灵桥仙宫一趟,得了赤杖仙姥的灵符,杀入魔阵的情况,就比上官红好了很多。
鸠盘婆本身操控阵法,故意放陈岩进来,让他遥遥看了一眼易静惨象,继而再调转阵势,让他无论怎样努力飞向易静,却偏偏远离,激怒交加之际,另用魔功,制造心魔幻象。
陈岩眼见易静浑身鲜血,被九只魔鬼咬在身上,吮**血,痛苦难当,呻吟着向他求救。他眼眦欲裂,怒喝一声,飞剑法宝齐出,将魔鬼逼开,又用赤杖仙符将自己和易静护住。
那九个魔鬼隔着光芒,不住地怒吼啃咬,只是不能突破。
陈岩抱着易静,心痛地呼唤……
另一边,易静也是如此,将浑身鲜血的陈岩抱起……
金铭钧却看得清楚,他们两人各自抱着一个魔鬼,呼唤怜惜,真正是把仇人当爱人,愚痴颠倒了。他如今眼看一只脚就要迈进金仙门槛,境界气度都不似当初,心中已经一念清净,不起贪嗔,这次来九宫山,并非为了杀鸠盘婆报仇,而是借着当年的约定,更受智澄所请,来此渡人。
他知道,若是鸠盘婆损了易静肉身,在天劫临身之下,不免要身死道消,最后拼死将残魂逃出,还被他师兄用法坛摄去,结果凄惨无比,易静反而得了天大的好处,经历了这番磨难,道行猛增。鸠盘婆,除了让人幸灾乐祸贬上几句之外,就只剩下一缕永世不能投生的残魂了。
不禁叹息一声,浑身发出耀眼的彩光:“鸠盘婆,咱们就在这里来个了结吧!”
他双手指尖,五行真气暴涨,通天彻地一般,化作十根光柱,往下一刷,面前的血海浪山就被真气消耗一空,出了一个空洞,鸠盘婆手中鸠杖口里,喷出秘魔神光,若论威力,二者本是旗鼓相当,哪知在天上一碰,五行神光骤然破碎,成了漫天光雨,炸得天地为之一亮,大五行绝灭光针满空乱射,鸠盘婆正要运化玄功,猛然间面前出了七盏魔灯,将她围住,环身一烧,便化成灰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