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吧?”
孔潜得意地坐在沙发里,翘着二郎腿,说道,“哼哼,风水轮流转啊!敢威胁本少爷,知道什么下场吧?不过别怕,本少爷不会杀你的。”
“那你准备怎么做?”白茜羽平静地问道。
“我……”孔潜看着她的脸,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又很快地灌了一口酒,“我会给你准备一间很漂亮的屋子,你可以一直住在里面,我会帮你当成公主……只要,你听我的话。”
白茜羽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干嘛对我这么好?”
孔潜一时语噻,他自从开荤以来就没少说过情话,但这个时候他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故作轻浮地道,“当时我就说了,你是本少中意的类型。”
“知道我是什么人吗?”白茜羽说。
孔潜哈哈大笑起来,走过去,一手托起她的下巴,一手拿着酒杯往她嘴里灌,她被呛了两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白瓷般的面孔染上一片绯红。
被灌进去的烈酒在胃里燃烧,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让她大脑甚至有些眩晕。
“不管你是谁,现在都只是本少爷笼子里的小雀儿。”孔潜伸手缓缓抹去她下颌的酒液,笑得很猖狂,“我会剪掉你的羽毛,让你永远飞不起来。”
孔潜确实很得意,他终于把她捉住了!让她那双盈盈的眸子只能望向自己!这个纤细、漂亮、高贵,却总是给他带来危险和恐惧的美人儿……为什么现在才发觉呢?比起那种只会哭喊尖叫、或是曲意奉承的庸脂俗粉而言,实在是太新鲜、太对他胃口了。
只要她再乖一些,再听话一些,他一定会天天抱在怀里爱不释手的。而现在她自己撞进了他的手里,还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咳咳……看来,孔少真的很喜欢我。”白茜羽喘匀了气,微微仰起头,打量着这个长相其实很清秀的青年,“可惜。”
“可惜什么?”
孔潜好奇地望着她。
下一秒,白茜羽已经将薄而锋利的刀片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可以叫一下门外的人试试看。”
被割断的绳索软塌塌地掉落在地,孔潜的腿也不受控制地软软地接触了地面。
“来……”孔潜刚想开口,眼瞅着她随之而来的刀片略一加力,自己的脖子上已经冒出了几滴小血珠,心脏骤然紧缩,声音便发不出来了。
她笑着看向孔潜,“再试一试。”
孔潜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胆气尽去,还是没敢叫喊出声,只是嗫嚅着说,“别、别杀我。”
面前的女孩子轻轻笑了,语气却冰冷如霜,“求我的话,我会考虑一下的。”
孔潜感到血液都往脑子上涌,浑身发冷打颤,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却燃烧起来,片刻后,他做出了选择,垂下眼,服从地说,“……求求你,放过我。”
“我说过的,我今晚不会害你,可惜你没有信……”白茜羽轻叹了一口气,神采黯淡下来,“不过也正常,我这样的人说的话,确实也不值得信任。”
“我、我……”孔潜想说点什么,为自己辩解,他意识到面前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的女孩子情绪有些不稳定,这对于他来说是个好机会。
他保命的手段自然不止是暗语这么简单,只要能找到机会,只要给他一点时间……只要,这个女人像她说的那样,真的不想伤害他。
会吗?
但如果想杀他的话,刚才自己应该已经没命了!
而且他刚刚还想对她狎昵赏玩,占为己有……
该死,孔潜忽然觉得自己应该一开始就相信她,他一向作恶多端并且为此很自豪,就算有人当着他的面哭得肝肠寸断、甚至死得无辜悲惨,也不会影响到他寻欢作乐的心情……可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很不是个东西。
不,明明是这个女人一开始拿着枪胁迫自己,还闯进他的家里来!这是个可怕的杀手,要赶紧想办法弄出动静,联络门口的人!见鬼,可孔潜心底里好像还住着另一个小人,正在声嘶力竭地大喊“不能这么做”。
“算啦。”白茜羽等了他一会儿,不见他找时机“鱼死网破”,便有些可惜地耸耸肩,“是我不好,没说清楚,你想办法自保也是应该的。”【1】
【6】
【6】
【小】
【说】
孔潜一怔,然后他就见白茜羽收回手,一眨眼的功夫,那枚刀片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后知后觉地摸着脖子上被刀片划破的口子,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脏狂跳不止。
白茜羽理了理弄乱的头发和衣服,又不知从哪变出了块手帕给他,很和善地说道:“我呢,只是想让孔少今晚帮我打个掩护,我好摆脱盯梢的人去办点事……”
孔潜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就这么简单?他有些哀怨,自己差点为了这点小事丢了命,实在不值,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眼前的始作俑者却完全生不出一点恨意。
“这点小事,你早跟我说嘛……”孔潜嘟囔着,看起来他完全没把这当成一回事,平常人要是掺和进这种破事里大概吓都吓死了,他却还满不当回事。
“孔少是答应了?”白茜羽问。
孔潜接过手帕,不仅没有大喊大叫,弄出什么动静,反而立刻完成了从人质到从犯的心理转变,“如果有人问起来,我就说,你一个晚上都和我待在一起,你哪里也没去……嗯,你是不是要去杀人?杀什么人?要不要我帮你杀?”
“你不问我要杀什么人?”白茜羽好奇道。
“你要杀的人,自然该死。”孔潜满不在乎地说,然后他拿手帕捂着脖子,还主动把收缴她的枪还了回来,“喏。”
他对女人一向简单粗暴,有的女子很浪荡,有的女子很柔弱,有的女子很冷漠……而眼前这个女人很难说,这三种矛盾的气质在她身上好像是滚动播出的,让他喜欢起来有些害怕,害怕的时候反而更喜欢。
看似浪荡,却没有烟花女子的那种轻浮,看似柔弱,却没有女子常见的卑微,看似冷漠,却并非饱经沧桑的麻木,生得这么漂亮,干的是刀口喋血的营生,还如此肆无忌惮、胆大包天,孔潜第一次觉得这世上还有比他活得更离谱的人。
更何况,他也是第一次对人“求饶”。
孔潜是有心找回场子,现在白茜羽对他无法一击毙命,反倒是他现在手握主动权,一声令下,想彻底除掉她,倒是不难,但问题是……他舍不得。
孔潜一直标榜自己怜香惜玉,其实他一点儿也不,辣手摧花他也是一把好手,但他不想杀这个美人儿,可不杀吧,再给对方一次翻盘的机会,他恐怕真的就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于是,事情只好变成这个样子。
白茜羽检查了一下,将枪收了起来,对他微微一笑道,“多谢孔少。”
如果换做是正常人,肯定是想方设法要摆脱她甚至弄死她的,但看起来孔潜这个神经病确实色迷心窍,每次看到这家伙,都让她觉得不利用一下好像很浪费的样子……
其实她一开始准备让孔潜当她的第一个跳板,她会故意透露一些错误的信息,好迷惑之后调查过来的影佐祯昭,从而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但现在莫名其妙弄成这样子,她觉得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白茜羽给他倒了杯水,又拿了一粒白色的药片放在他面前,“没有毒,只会让你好好睡一觉。”
蹲过特工总部的大牢后,她就一直有点神经衰弱的症状,因此这段时间入睡都得吃半片安眠药,为了以防不时之需,她也会带一些在身上。
按她看过的谍战片来说,专业的特工应该是连睡梦中都要保持警惕的,不能说梦话,当然也不能睡得跟猪一样沉,但白茜羽不太相信这一套,她没睡好的话脑子都不转了,还怎么跟人斗心眼?
孔潜略一犹豫,白茜羽以为他要推脱,结果他一把拿起药片塞进嘴里,又猛地喝了一大口水,一闭眼,咕嘟咕嘟咽了下去。
“你什么时候回来?”孔潜喝完一抹嘴,似乎还怕她不回来似的,也不知在发什么神经。
“天亮之前。”白茜羽看了一眼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如此答道。
……
上海的夜晚五彩缤纷,有人流连于它的温柔,有人沉溺于它的放纵,舞厅中的男女们捉对跳着吊儿郎当的舞,入口的大门旁,叫卖玫瑰花的老妇人逢人便迎上去,最后都被一连串的“勿要”推了回来。
一群醉醺醺的水兵吵嚷着往舞厅里闯,老妇人一时不小心,挎在手臂上的花篮被撞翻在地,她连忙弯腰去拾落下的玫瑰花,然而拾着拾着,那些花却已被水兵们的军靴踩得不成样子,她只能揣着剩下的唯一一支完好的玫瑰,佝偻着背眺望着玻璃门内的世界。
对这段小插曲毫不理睬的水兵们,已经高声谈笑着进去跳舞了,只有玫瑰零落成泥,斑斑点点散了一地。
“阿婆,花我要了。夜里冷,赶快回家去吧。”旁边有个青年似乎不落忍,掏出了几块钱角子给老妇人,却已经远高出那些玫瑰花的价值。
老妇人愣了愣,随后感激地不停鞠躬连声称谢,青年连连摆手,温声道:“不要这样,快收起来,这里人多眼杂,别被人瞧见。”
对于很多心怀不轨的歹人而言,抢劫一个刚获得财富的老妪是件很划算的事情。
最后,老妇人将唯一完好的那支玫瑰硬是塞给了他,又送上一箩筐类似“长命百岁”之类的祝福,这才点头哈腰地走了。
“先生,车子开过来了。”
穿着中山装的男子小步跑到青年身旁,青年望着那老妇人离去的背影,自嘲地摇了摇头,“走吧。”
若是以前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顾时铭大概会义愤填膺地找那些水兵理论,但时过境迁,如今的他对许多事情也已经渐渐麻木了。
作为效力于新政府的官员,他早已非当年光靠笔杆子度日的穷学生,居移气养移体,他也变得愈发沉稳,愈发平静,愈发现实。
回家的路上,穿着中山装的司机兼秘书说起明日的工作安排,顾时铭有些累了,他忙碌了一整天,晚上又去了几个应酬场,虽然没有人敢逼迫他喝酒,却也身心俱疲,靠在后座上有些迷糊了起来。
等秘书说完,顾时铭才猛地醒过来,揉了揉眉心,沉吟片刻,道,“明天早上先去秘书长的办公室。”
“梁院长那边相求的事情……”
“不能松口。”顾时铭断然道,随即他放缓了口气,“就说事情太大,我不好做主。”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小声道,“最近外头有些风言风语,说咱们办公厅里有‘鬼’,有好几次情报外流到延安。”
“是该好好查查了。”顾时铭沉声说道。
“七十六号那边,说想申请直接来我们办公厅调查,但秘书长没有同意。”
“要是放这些人进来,没罪的也成了有罪,到时候大家都不要办公了,一起吃牢饭吧。”顾时铭淡淡地道。
“可不是,那帮杀才见人就咬,见谁都恨不得剜下一块肉。”秘书心有戚戚地道。
顾时铭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缓缓闭上双眼,不再说话。
回到位于安和寺路上的家中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
安和寺路上的这片高级住宅区,没有霞飞路那么闹腾,算得上是闹中取静,住宅大都散落在宽阔的林荫路两旁,红砖白墙,庭院宽广,顾时铭的旁边便住着宣传部的林部长,对面住的则是个大实业家,以及某外国富豪。
一开始住进这样的房子里,顾时铭内心并不舒坦,他挤过仅供一人转身的灶披间,也见识过四通八达的豪奢人家,自觉对这些享受其实并不怎么看中,但是在这房子住了小半年渐渐习惯了之后,每每忙碌一天后疲惫回家,也觉出了几分好处。
回家之后,顾时铭也没有立刻就寝,而是去了书房,宅邸中的下人问他是不是公务繁忙,要不要煮个夜宵端上来,他笑着回绝,只道自己要看会儿书,让下人早些去睡。
书,便放在他的公文包里。
顾时铭推门而入,并没有急着开灯,月色泠泠,透过了玻璃窗照射进书房中,反射着微弱的银光,门边角落里的香炉里香早已烧尽,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他刚把残余的香棍拔掉,便他听到身后传来很轻的响动。
轻得像是夜里的凉风。
咔哒。
顾时铭蓦地回过头,看到一个从未期待过再次相见的人,她扶着窗框利索地跳下来,带起的风掀起了白纱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