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是一种暖洋洋的橘色,暄气尽消,寒气未至,照在深墨绿色的电车与公共汽车的终点站,远处林立的工厂区上空缭绕着暗淡的烟气,显得色调十分柔和。
车站边,卖报童叫卖着晚报,旁边正在读报纸的主妇神情复杂,不知是不是又看到了战局不利的消息,穿着长衫的青年在一旁斜着眼扫视着报纸,绅士打扮的中年人手里提着昂贵的大闸蟹,用稻草绳子串扎起,蟹身在微微地挣扎。
对于上海市民而言,一年四季,这样的好辰光拢共也没有几日。但是对于寄居在河塘湖泊之中的蟹子而言,这就是最可怕的时节了。
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总务室内。
潘碧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串起的蟹,无论她怎么愤怒地挥舞着蟹钳,也没有人在乎她的感受。
虽然没有明文布告,但自从虞梦婉大摇大摆地走出地下牢房,并且在梅先生大力扶持之下过几日就要走马上任的消息传了出来后,那种一直以来的“墙倒众人推”之感,就愈发强烈了起来。
潘碧莹不仅成了光杆司令,没了手下,没了司机,就连冬季的制服都被克扣了——她是今天看到楼下的电讯处的职员换上了保暖的软胎军帽时才发现,竟然……所有人都把她的那份给忘了!
潘碧莹对此反应强烈,输人不输面,到时候所有人都换了新的冬季制服,就她一个人穿着过季的游街示众,以她往日在名媛圈子里混出的经验来看,这绝对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噢,可能忙忘了吧。”面对她的责问,总务室的干事两手一摊,显得十分无辜。
“给我补做两套,越快越好。”潘碧莹将手撑在桌子上,气势逼人,这样显得不像是在委曲求全的样子。
“不行啊,都是统一给工厂去做的,你这单独一件要做,找谁接啊?”干事摆摆手,临时再做一件,那不是告诉上级有人漏做了,谁也不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肯定有多出来的制服吧,我拿去改,总行了吧。”潘碧莹再次选择委曲求全。
“多出来的也是登记在册,有数儿的,少了一件,给不法分子拿去招摇撞骗怎么办?”对此,干事便再次选择两手一摊,“规矩就是这样。”
潘碧莹气得想拍桌子,此时,身后传来一个清越好听的声音。
“这是什么规矩,我怎么没听说过?”
她回过头,看到谢南湘抱着胳膊站在门口,身上的制服笔挺,领章簇新,束紧的武装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形,军帽下是一张令世间女子都会一见倾心的脸孔。
有谢南湘出马,总务室的干事很快就换了一副面孔,大开方便之门,保证过几日新制服便送到,还连连道歉,点头哈腰地将两人送出了办公室。
“多谢了,谢队长。”走廊上,潘碧莹望了一眼身旁的男子,又很快转移开了视线,说道,“还有昨天,谢谢你送我回去。”
“不用谢,举手之劳罢了。”谢南湘冲她微微点头,便准备离开了。
“谢队长,请等一下。”潘碧莹连忙叫住他。
谢南湘毫不意外地挑挑眉,转过身,有些疑惑道,“还有什么事么?”
“谢队长帮了我这么多次,我想请你吃饭……感谢你。”潘碧莹说得有些磕绊,她下意识四处张望了一下,幸好这处走廊相对偏僻,四周没有太多的人。
“潘小姐,还是不要与我这种人扯上太多关系比较好。”谢南湘忽然笑了,他站在走廊窗户投下的光影里,像是阳光下细碎而晶莹的雪,温柔却又寒冷,“你知道,我这个谢队长,是干什么的吗?”
潘碧莹脸色微红。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潘碧莹进入特工总部以来满腔心思就扑在抓虞梦婉身上了,至于谢南湘……她只知道他是梅先生的“嫡系”,是曾经安插在军情处的卧底,办下过无数大案,人人都对他又敬又畏,是七十六号的实权人物,而他平日也不怎么在七十六号里“办公”,只是偶尔出入审讯室而已。
“我……暂时还不太清楚。”潘碧莹的声音有些飘忽。
“杀人。”谢南湘看着有些局促的潘碧莹,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尾音甚至带着几分上扬,“我的行动大队,只用来杀人。”
“……杀什么人?”潘碧莹强装镇定,面前的男子有一种奇异的压迫感,几乎令她产生了想逃的冲动,可她却迈不动腿,只能浑身紧绷地站在原地,心跳如鼓擂。
“反对‘我们’的任何人。”谢南湘往前走了一步,身形几乎将她笼罩,“我的手下,杀一个人就能拿到500元的‘喜金’,潘小姐不知道吗?”
不知是男子忽然拉近的距离,还是他话语中透露的含义,都让潘碧莹一时心乱如麻,“可、可……我没有听说……”
“你当然不会听说。”谢南湘玩味地打量着她的表情,语气轻描淡写,“敢报道这些事情的报馆,已经全都被我们砸得稀巴烂了。”
潘碧莹瞪大了双眼,她虽然接受了三个月的“培训”,在七十六号的这段日子也听说过不少骇人听闻的流血惨案,但是这些事不会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也不应该跟看起来十分俊美温柔的谢队长有任何关联。
“所以,还是不要和我这样的人走得太近了。”谢南湘微笑着,抬手正了正帽檐,漆黑双眸如星,“潘小姐,再见。”
他转身离开,在他身后,潘碧莹的脸已经红得像是蒸熟了的大螃蟹了。
谢南湘走出七十六号的大门的时候,车已经等在路边了,他掏出烟盒,倒出一根烟来,没有急着上车。
类似“不要和我走得太近”之类的话,他对许多想接近他的姑娘都说过,这也是他职业生涯中为数不多的真话。
可惜,她们通常都不会听。
女人有时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明明知道他冷酷而狡猾,不会爱上任何人,但却总会认为自己是特殊的那一个,可以用爱和温暖感化他,敲开他冰封的心门。
可惜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为了达成目的,他不会吝惜利用任何人。
驾驶位的车门被打开,出来的人是刀疤脸。他看到长官没有立刻上车,而是似乎准备抽烟,便小意地跑出车来,掏出火柴盒在帽子边沿一划,用手挡着风十分殷勤地将烟点着。
谢南湘吸了一口烟,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去打听打听,那位潘小姐的喜好。”
刀疤脸纳闷了一会儿,才反应谢南湘说的是谁过来,“潘小姐……噢,是。”
虽说答应下来,但他心中不由有些纳闷,头儿的口味实在捉摸不透,以前是谁都看不上,后来对虞小姐似乎情有独钟,怎么没过多久又换了人?而且要他来说,那个虞小姐怎么也比潘小姐要漂亮一些。
“多找几个人打听。”谢南湘又道。
“哦……”刀疤脸这下全明白了,他想了想,低声道,“那虞小姐也会知道的。”
谢南湘没有说话,轿车停靠在极司菲尔路边的小路上,天际处夕阳如火,秋色迷人,街道旁的梧桐树荫如冠盖,他抬头望天,沉沉地吐出一口胸中的浊气。
他不担心白茜羽知道此事的反应,以两人如今的默契,她应该不难猜到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只是……他也实在不知道白茜羽会作何应对。
无视?故意装作吃醋?配合他演一出被抛弃的戏码?谢南湘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关于她,自己就没有一次能猜对的。
他有些苦恼,如果白茜羽也能像潘碧莹那样,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或者用几句话就能被吓住就好了,但事实上……白茜羽总是用几句话就把他吓住,任何小小的举动,就害得他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谢南湘以为自己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但时至今日,那个月光下的吻仍然时不时出现在他的梦中。
虽然那只是一个完全不带有任何暧昧的吻,只是权宜之计,只是逢场作戏……但可笑的是,他却因此无端生出许多杂念。
半黄的梧桐叶飘落,他看着烟变成缕缕的细丝,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不见。
……
烟雾缓缓升起,顺着敞开的窗子飘向夕阳西下的秋林小院。
一身蓝缎花旗袍,披米色针织开衫的唐菀伸手轻轻掸了掸烟灰,仙女牌香烟的味道纤薄而清淡,不会呛人,也不会将身上沾得到处都是烟草的味道,她平时抽得不多,不过这种香烟在作为文字编辑的罗琼家里随处可见。
她与罗琼编辑是多年的好朋友了,虽然是因为一场杂志专访而结下的友谊,但比她在上海名流社交圈子里的许多关系都要真挚一些,对于她而言也算是纯粹而可贵了。
罗琼的观点一向是大胆而激进的,唐菀刚认识时甚至会感到有些不适,对于她偶尔冒出的许多惊世骇俗之语也不敢苟同,但自从傅家生变,唐家在风口浪尖上毅然退婚之事发生后,她也开始觉得对方的有些话语有道理了。
如今她在唐家也不再是那个人人捧着的大小姐了,父亲更急切地想给她找合适的对象,但因为种种原因,都不敢摆在明面上讨论,只是每每父亲让她打扮得好看些出席某些场合时,她都能敏锐地从形形色色的来宾中分辨出哪个是自己的相亲对象。
她知道父亲不甘心将他的掌上明珠低低地下嫁,想要借由她的婚事攫取更大的人脉,但经过一年的努力,父亲差不多也放弃了,开始打起了孔家的主意。不过无论是哪家,都是不容她来置喙的。
她看着指缝间已经燃成白灰的烟头,其中微薄的红光一点点褪去,最后还是不甘地熄灭了。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唐菀刚将烟丢进烟灰缸掐灭,就听到罗琼的声音,“久等了,上好的大闸蟹就要来咯!”
她回过头,便看到一身灰色西服的罗琼风风火火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个人,她站起身刚想说话,却看清了那人的长相,登时瞠目结舌。
罗琼还未察觉,自顾自道,“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个新朋友,白茜羽白小姐,与我一见如故,十分谈得来,人也是一等一的漂亮。”
说着,又跟白茜羽道,“这是我的好朋友唐菀,大名鼎鼎的密斯唐,你肯定听说过!我们认识好几年了。”
片刻后,一阵瑟瑟秋风刮过。
罗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明所以。
白茜羽大方地上前,向唐菀伸出手,“唐小姐,又见面了。”
唐菀半晌没动,只是沉默地望着她。
罗琼终于反应过来了,试探地道,“你们……认识啊?”
她路上倒是没与白茜羽提过她的好朋友是唐菀,想着也是给对方一个惊喜,没想到两人竟是旧识,看起来……似乎关系还不怎么和睦的样子?
罗琼与书稿报刊打交道得多,接触的也都是文人墨客、商贾明星之流,倒是压根没有考虑白茜羽是蓄意接近的可能性,只是觉得巧巧妈妈给巧巧开门——巧到家了!
无巧不成书,女编辑立刻就从这里头感觉到了“有狗血故事”的气息,而正好她对故事一向很有耐心,对怎么听到故事也很有办法。
首先她盛情招呼两人都坐下,并不多问,就先吩咐佣人上茶,把拿回来的蟹赶紧下锅蒸了,然后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篇。
等大闸蟹终于蒸好,红通通地端上桌了,她一人分一个,等所有人都动上手,一手蟹醋,一手蟹膏的时候,才施施然地发问,“讲讲吧,各位,都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啊?”
她用心相当险恶,这个时候就算是谈崩了想拂袖离去,也得先放下手里的蟹钳子啊,不然带着一手油,连包都不好拎的。
唐菀没开口,白茜羽自然也不开口,她在忙着吃蟹。罗琼编辑挑蟹很有一手,这一只足足有四五两,蟹膏如白玉,蟹黄如黄金,入口鲜嫩而甘甜,在舌尖一滚美味得人想眯起眼。
吃蟹要趁热,辜负美食是要遭天谴的。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白茜羽终于品味完了,遗憾地放下蟹钳蟹腿,一边净手一边悠悠地道,“说来话长啊。”
罗琼笑眯眯地道:“夜还很长呢,不急,慢慢说。”
“好啊,那我从头说起吧。”白茜羽用毛巾擦了擦手,一副准备要长篇大论的架势,“我想想啊,那天,是一个微风和煦的日子,我一时兴起,去花店买了束花……”
“可以了。”唐菀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她也丢下手里的拆蟹工具,对罗琼有些抱歉地说道,“可否让我与这位小姐……”
罗琼本想打趣,但话还没出口,就觉察出唐菀的神色格外凝重。她与唐菀认识这么多年,都很少见她这幅严肃神情。
于是她立刻摆摆手,“我先回避,你们先谈。”说着,她端起一盘子大闸蟹快速地离场,还贴心地关好了门窗,支走了佣人,确保不会有人偷听她们谈话。
在发现这段故事绝对不会适合做下一刊《玲珑》的创作素材时,女编辑就迅速选择装聋作哑,她们干这行的首先得会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免得成为故事里那些凑个热闹却无意得知了不传之秘最后被稀里糊涂殃及池鱼的倒霉蛋。
等屋内一切安静下来,唐菀平复了一下心情,才重新开口道,“虞小姐,我不想与你扯上任何关系,请你用完饭便离开吧。”
白茜羽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认出我了,是不是?那天,在广慈医院。”
唐菀呼吸一顿,没有说话。
白茜羽挑挑眉,转着酒杯,道,“你是听到消息去探望傅少泽的?我猜猜看,潘碧莹当时带人埋伏在这里,结果把你扣在那了?没想到她胆子挺大啊。”
唐菀有些听不下去了,当时那个如毒蝎般阴险狠辣的潘碧莹,在这位虞小姐的口中似乎不值一提,像是在评价幼儿园里的小朋友勇于上课发言并且一个人上厕所。
她现在知道当时潘碧莹话语中的意思了,虞梦婉是潘碧莹复仇的对象,也是她精心布局要抓的猎物,可是结果显而易见,现在虞梦婉全须全尾地坐在她面前,显然是潘碧莹彻头彻尾地输了。
“我不想被卷进这些是非里,所以我没有向任何人提供你的线索。”唐菀轻叹了一口气,语气软化了下来,“也请你……不要将麻烦带给我和我的朋友。”
罗琼的工作与生活环境都很单纯,看不出虞梦婉的意图,可唐菀却是一眼就能明白,白茜羽就是冲着她来的。
这下反倒是白茜羽一怔,她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唐菀从一见面时对她的抵触,或许不是来源于那些错综复杂的情感关系,而是在……警惕她,甚至害怕她。
是啊,正常人都是会害怕的,一个身份不明被通缉了几个月还在广慈医院疯狂火并的危险人物忽然目的不明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换作是以前的白茜羽第一反应也应该是拿起手机狂按110。
对于唐菀而言,她第一反应应该是考虑自己现在是否安全,会不会被牵连,也被七十六号记在档案,从而被卷进肮脏而凶险的泥潭里。
想到这里,白茜羽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出了些问题。
她一向是个学习和适应能力很强的人,这段时间她与影佐祯昭打了太多交道,便潜移默化地学会了对方的思考方式……在极端高压的环境下,她不得不像敌人一样冷酷残忍。
她开始下意识地利用身边能用得上的任何人。
唐菀见她久久没有开口,沉默片刻,她将手浸入青柑温水中洗尽,然后由布巾拭干水分,向她举起酒杯,道,“虞小姐,这杯我敬你。”
浸入骨髓的良好教养,令她的动作带上一种端庄,很是赏心悦目。
窗外刮起了一阵秋风,拍得窗户呜呜作响,酒瓮中金黄色的丹桂载浮载沉,桌上大闸蟹已经半凉了。白茜羽一时怔忡,片刻后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什么话也没有说。
唐菀也垂眸将杯中酒饮尽。一句话,两杯酒,便尽在不言中。
“今天到访,是我冒昧了。”一阵安静后,白茜羽开口道,“谢谢你没有跟别人说起那天在广慈医院见到过我。”
她心里明白,梅先生或许不会轻信其他任何人的说辞,但如果对象是唐家大小姐的话,那这份供词就会很有说服力了。到时候她为什么出现在广慈医院,就是一个很难自圆其说的问题。
尽管唐菀或许只是想自我保护才隐瞒下了此事,但白茜羽也得承情。至少,不该是想利用此事将这位上海滩名媛甚至唐家绑上自己的战车。
“傅家老爷子,是我父亲的好友,也是我非常敬重的长辈。”唐菀语气低婉,顺着她的话将气氛缓和了下来,“我也要说一声谢谢。”
有了白茜羽的这声谢,她就知道对方行事应该有分寸,但心下仍是有些不放心,一边为她杯中斟酒,一边看似不经意地道,“虞小姐现在,可有什么难处?”
“关于虞梦婉的通缉令,过几天应该就会取消了。”白茜羽笑了笑。
话虽只说到三分,但唐菀却是一点就透,终于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却又转而意识到了这其中巨大的信息量,一时头皮都有些麻了。
通缉令取消了……
唐菀掩饰着内心的震动,用手指蘸着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白茜羽看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既然不打算将旁人牵扯进来,那知道得越少,对唐菀来说越安全。
不过白茜羽还是提醒了一句,“如果有人来问及关于虞梦婉的事,你如实说就好。不过如果在其他场合见到了我,就把我当成在沙逊太太下午场会上遇到的辛西娅小姐,千万不要装作不认识。”
现在还贼心不死想挖她老底的应该也就只有影佐了,在这种老狐狸面前撒谎或是演戏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唐菀心中一凛,用心记下了,只觉得光是这几句话,就整个屋子都充满了云谲波诡的气息,屋外风声也仿佛骤然猛烈起来,灯光烛火都显得黯淡。
“好了,我该告辞了。”白茜羽察觉到了对方的紧张,也知道自己的到来不受欢迎,便干脆利落站起身,“我会和罗编辑说家里忽然有事,你们慢慢吃。”
虽然天色已晚,但接下来她还得多跑几个地方,买买东西看看电影什么的,将自己这顿晚饭埋在繁忙琐碎的行程中,实在也没多少时间在这里停留。
“等一下,还有件事。”唐菀站起身拦住她,她也不拖泥带水,直接了当地道,“我得到了傅少泽的消息。”
白茜羽看了眼手表,“长话短说吧。”
唐菀却是有些走神,刚才白茜羽一抬手的动作,让她看见了对方的小臂,几道交错的、结了痂却依然显得有些狰狞的伤疤。
“唐小姐?”
唐菀蓦然回神,收敛了心绪,一口气说道,“广慈医院之事过后,我多方打探之下,终于从友人处得到了消息,他在英国,被他姐夫打晕了送上的船,我已经托英国的朋友暗中联络上了他,总之,一切平安,性命无虞。”
白茜羽一直默默听着,直到唐菀说完,才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
“虞小姐——”
她正转身要推门,就听身后唐菀又道,“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你可以但说无妨……如今唐家虽无法与过去相比,但一些小事还是做得到的。”
这番话,显然让她犹豫了一阵子,最后才下定决心说了出来。
在她心中,白茜羽也好,虞梦婉也罢,都不是那种会为虎作伥之辈,或许情势所逼,才不得已陷入泥沼之中而难以脱身,如果对方有心想找个地方改头换面重新开始,她多多少少都能给予一些资助……
无关往事,也无关大义,只是唐菀觉得今时今夜,准备推门离去的虞梦婉让她心有戚戚。这个年龄跟她相仿的女孩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却将一切都藏在心里,独自面对黑暗……就像是惊涛骇浪中,一艘孤单航行的船。
闻言,白茜羽顿了顿,回过头,朝她莞尔一笑,“我应付得来。”
说完,她便推门离去,唐菀听到外头传来她和罗琼又是赔罪又是相约下次再见的说话声,最后声音远去,渐渐不闻,再也听不到了。
月正圆,蟹正肥,桂花皎洁,屋内仍有残酒的香气,风声稍歇,唐菀伸手抹去桌上半干的水渍,一阵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