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
“向斌,我怎么听说,最近溏河以北,也有你的人了?”一名体态肥胖、满脸笑纹的男子坐在椅子上,他并没有过多地把目光放在向斌身上,时不时地会看向出口。
肥胖男子的身后,有一位背宽厚如虎、腰粗壮如熊的打手,此时正瞪着眼睛,盯着向斌。
向斌孤身一人,坐在木椅上,显得有些单薄,但他丝毫没有在意打手的目光,声音平静地说道:“这么小的事情,你来问我?现在警察这么严,换条路躲一躲,还得给你打个电话?”
“哦?”男子把看向房屋出口的目光收回,仔细地看了看向斌,“难得看到你气色这么好。”
饶是向斌养气功夫一流,听到这句话,怒气也没忍住,放在桌上的右手猛地发力,在并未抬起的状态下,按了一下桌子。声音不大、桌子也未动,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
“我不是过来气你的,你也知道什么事。你女儿被抓,我怕她知道的太多。听闻你宠女儿,要是她口不择言...”
“就是因为我没有把精力腾出来管她,才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向斌不咸不淡地说道。
“好,这么说,你的事情她一概不知。那就好,不然,你下不去手的事情,我可以帮你。”
“qi...”向斌轻轻嗤笑了一声,“你有这个本事,尽管去。”
“算你理智。”对方听到这里,大概也明白了什么,这就准备起身。
可能是坐的久,也可能有些胖,这位第一次尝试起身,没有起来,然后第二次起,这才站了起来。他站起大半的时候,后面的打手才反应过来,伸手拉了一把老大。
这位也没再说啥,迈着正常的步伐,离开了这里,打手紧随其后。
两人走了之后,向斌一个人在屋里,看着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沉默不语。
大概过了十几秒,一名老者、一名年轻人进了屋,老者看到向斌手上的微微汗渍,开口说道:“查清楚了,确实被当地警察抓了。根据酒店老板的说法,警察用仪器检查出里面有人,然后强行进去抓的人,似乎很有目的性。”
“嗯。”向斌道,“我交代好了,老林那边不会有问题,他对很多事并不知情,只是受晓涵雇佣去桂省当一个跟班。老林即便被刑拘,最多几天,也会放掉的。”
“那就好。”老者舒了半口气,但显然不是为老林,而是为自己。
只是,他依然有半口气吊着,他知道向斌唯一的软肋就在女儿身上,而这个女儿又实在是闯祸精,现在女儿被抓,而且女儿还是命案通缉犯,被抓就意味着领枪子,这向斌能忍?
越是看到向斌平静,老者越是担心。而他还不敢劝。濒临爆发的火山,总比真的爆发的火山好面对一些。
“本来给她弄了个新身份,现在也用不到了。给你吧。”向斌说着,从一旁拿出一个文件袋,扔给了老者。
“给我我也没有用...”
“业务还要进一步拓展,总会用到的。”
“好。”老者把文件袋夹在了腋窝这里,然后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那我们走了?”
“嗯。”向斌点了点头,声音依然无比平静。
老者带着年轻人出去了,到了说话方便的地方,年轻人这才说道:“向总到底是做大事的人,能沉住气。也是,这个事也没办法,他能做的也只是接受了,好在向总才40露头,想要孩子也不难。”
“那你是不了解他,”老者担忧地摇了摇头。
“啊?不可能吧,向总会去劫狱?还是报复警察啊?”年轻人吓了一跳,“要是这样,一定要拦着向总,这太可怕了。”
“你当他是小孩子?”老者反问了一句。
“啊?除了这俩,还有什么?”年轻人有些疑惑。
“你说的,都不太现实,这种事,我们没有一个人会帮他,他只能雇人搞,但他现在也被警察盯着。你不了解他,他做什么事,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才会去做。比如说,如果他要救人,真的能把人救出来,那他可能会考虑。可是救不出来单纯去报复和发泄情绪,他不会这么做。”老者还是比较看重这个年轻人,就多解释了两句。
他是真的了解向斌。向斌考虑问题,还是那句话,就两点。
利益和代价。
利益足够大,才值得付出足够大的代价。
劫狱?别做梦了,花再多钱,也没人敢接单。即便在辽东市,向斌也不敢说能拉起这样的队伍。手下的人,再忠诚,也都有脑子。
劫狱不行,就只能放弃。向斌管女儿很少,自己做的事情和女儿的事情是脱节的,也就是这一年来,他才真的开始了解女儿的事情。放弃女儿,对他的事业等,并没有影响。
报复?
报复有什么利益?且不说怎么报复,单单是去查到底谁是负责警察都非常困难,而且查的过程中很容易留下线索被人逆推。
如果报复警察有足够大的利益,向斌一定会做,警察有什么了不起?
但现在没有利益,只会引来无尽的麻烦,他不可能这么做。
“那您还担心什么?”年轻人实在是看不懂了。
“这不是你应该担心的事情,好好干吧,运气好的话,几个月之后,我们就彻底退休了。”老者最终还是决定不和年轻人说清楚。
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知道。
如果有一天,这年轻人能想到向斌要做什么,到时候,他都愿意跟着这个年轻人干!
...
柳城,刑侦支队。
“覃支队,不用担心我们,我们五个还都挺适应这里的。嗯,螺蛳粉也很好吃。”陆令道。
“那就好,不过我听小苏说,你们五个人就你是渝州的,其他都是辽省的,你吃得惯他们不见得吃得惯,”覃支队道,“一会儿食堂有加餐,糯米饭、云片糕,都很好吃,记得早点去。”
“感谢覃支队。”陆令笑道。
“不客气,吃点东西,今晚肯定要忙了。”覃支队说完,和陆令等人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
从这边回来之后,陆令等人并没有直接参与这边的工作。
现在传唤了109个“观众”,9名被雇佣的本地人和3名疑似“执行者”,人数还是太多,有些混乱,不适合陆令等人参与。
因为上午的活动是11点开始,所以谁都没吃午饭,这会儿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食堂早已经准备好了晚餐。
陆令回来之后,和大家聚到了一起,然后和燕雨视频沟通了一阵,接着就过来找苏翔等人沟通。聊着天,覃支队也过来关心了一下大家。
覃支队走了之后,陆令和苏翔道:“覃支队的‘qin’,是哪个‘qin’?”
“泥潭的‘潭’字去掉三点水。”苏翔道。
“哦?这个覃啊,我之前有个案子,嫌疑人姓覃。”陆令道,“这姓氏很少见啊。”
“是少见,但在桂省还不算少。战国时,覃姓主要在豫省分布,后来转向南方,到了宋朝,覃姓人员有8000左右,主要就分布在桂省。2006年人口统计,覃姓人口130万,62%居住在桂省,占了桂省人口的1.7%,所以,你在桂省遇到覃姓人士,很常见。我认识不少姓覃的人,具体数字我没统计过,需要一个个列出来。”苏翔说道。
陆令听到这里,确实有些心惊,这样的东西,苏翔居然能记住...正常人怎么可能看到这个会记住...
“那,除了桂省之外,覃姓的分布主要是哪里?”陆令问道。
“黔、鄂、川、粤,加起来占了29%,也就是说包括桂省在内,这五省占了91%。”
“我认识的那一家在辽省,估计辽省确实很少...”陆令办案至今,始终对覃子从案件耿耿于怀。
这都提了多少次了...
“是这样,辽省没有覃姓的家谱。”苏翔道。
“你为什么会记忆这种东西?”陆令实在是有些不解。
“有个案子,我做过一次家谱溯源。”苏翔指了指自己的头,“没用计算机。”
苏翔一个人说话,在场的其他所有人都沉默。
寇羽扬看了看眼前的电脑,瞬间觉得不香了。
“给你个建议吧,”陆令叹了口气,“以后还是要避免这样办案,你可以检索一些东西,但不要再浏览海量数据了。”
“你似乎了解过这种病?”苏翔有些好奇。
“很少有人了解,因为超忆者太少,”陆令摇了摇头,“目前甚至没有黄种人真正意义上被定义为超忆者,你是我见过乃至听说过的,第一个。”
“是。”苏翔点了点头,他脑海中有所有关于超忆症的研究文献,“加州大学研究指出,全球确诊者,也只有80人左右。而且我阅读了大量患者的生平,我已经属于过得不错的。当然,可能是我还年轻。”
“为什么叫超忆症啊?”刘俪文有些不解,“有这个技能,岂不是考试无敌?”
“不行的,他们的记忆不是逻辑记忆,而是硬盘式记忆。文科还好,数理化之类的,估计会非常头疼。”陆令解释道。
“是这样。”苏翔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一种病,甚至更像一种诅咒,无法过滤掉不好的记忆,对于痛苦的记忆却格外地强。大量无意义且冗杂的记忆会不分时宜地频繁出现,联想过程也通常比较混乱。我接触过的命案,死者的...”
说到这里,苏翔立刻陷入了很痛苦的回忆中,表情变得很丧、很失落。
“但是你救过很多人,帮助过很多人,你做的事很有意义。”陆令鼓励道。
“我...”苏翔明显顺着陆令的话,开始回想自己帮过的人、救过的人,情绪稳定了不少。
陆令明白,既然苏翔选择当警察,说明他内心对于正义、成就感这些,是有执着追求的。不然,超忆症面对各种黑暗,早就疯掉了。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陆令刚参加工作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冻死小孩的案子,如果让苏翔去了现场,那一幕能镶嵌在脑海中!我们普通人联想一下都觉得难受,而超忆者...
“谢谢。”苏翔道。
“不客气。虽然这是一种‘症’,但我不愿意称之为病。因此,目前没有治疗方案,也就很正常。”陆令道。
“这不是病?”苏翔摇摇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是不用安慰我。比如说今天的事情,我很痛苦,但获得感也很强。”
“不,”陆令看向桂省一组的其他人,“你们想不想知道,如何能让你们队长过得好一些。”
“想!”这几位异口同声。
“那就很简单。每次你们破案、帮忙,一定要看到最终的好结果,并且这个结局,要让苏翔亲眼见到。一些感谢、一些锦旗、一些被救的人的话语,都不要错过了,哪怕只是一个小朋友的温暖笑容和一句‘谢谢叔叔’。也许,这样显得功利一些,但对于苏翔的情况,很有用。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苏翔的情况,面对黑暗,比我们每个人都要痛苦,所以,我们有义务,让他见到更多的光。当然,不能弄虚作假。”陆令道。
“好,这个事我记住了!”苏翔的几个队友纷纷答应道。
“还有,确实要避免记忆过多的冗余数据。”陆令再次说道,“我知道你会下意识地记忆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甚至能回想起五年前任意一天吃了什么,但生活记忆并不会冲垮你,根据现有超忆者的情况记录,这些只是增加烦恼。但如果你刻意记忆太多的无意义数据,会增加你的混乱程度。”
“好。”苏翔点了点头。
陆令明白,他不需要解释这些话,因为对方是超忆者,只要说一遍,对方一个字不差的都能记下来,回头多想几遍,什么都能听懂。
“你很专业,”苏翔回想了自己见过的诸多心理医生,“你提出的建议,我认为也会是有效的。走吧,吃饭去,今晚的菜单是...”
说了一半,苏翔突然停住了:“我不说了,你们自己去看看。”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