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的大明局势确实再次“动”了起来。
之所以说“动”,那是和去年年底的“静”相对应的。去年南方战区司令刘海洋率领总计四万水陆大军,从崇明沙开始,沿着长江一路西进,苏州府、常州府、镇江府、应天府、池州福、宁国府、太平府的沿江城镇处处示警,包括镇江在内的多座城镇惨遭盟军“点名”,不但钱粮货物损失无算,就连人口都被掠取了不少——现在钱粮已经瓜分完毕,人口也被集中到了济州岛、利尻岛、库页岛的集体农场,他们将在那里进行集体劳作、调养身体,然后分批运回东岸本土。
这次声势浩大的长江之役虽然只毙伤俘清军约1.6万人(此为东岸人统计数字,其实远远不止,清军在酷暑之下被东岸人千里调动,非战斗减员也相当厉害),但却极大地打击了清廷的威信,沿江各城镇在盟军兵锋所指之下竟然都全无抵抗之力,再加上鲁王所部随手进行的统战工作,江南的形势竟然再一次沸腾了起来:清廷让人看到了其虚弱之处,很多人原本以为这大清铁桶一般的天下,如今看来却是纸糊的,这人心可就一下子活络起来了,以后也许东岸人就不用打太多硬仗了,这便是搅乱敌方人心的好处。
清廷不是明廷那种执行能力低下的稀烂朝廷,相反,他们有一帮还算靠谱的掌舵人,另外新朝初立的他们执行力也非同一般,一旦看到苗头不对立刻就会给出相应的对策。这不,在看到江南人心思动之后,从江西西进至宁国府的耿仲明、沈志祥二人也没急着西返,而是开始在东岸人袭击过的各府整肃治安、弹压地方,好一番折腾后才算稳定下了局面,而这个时候已经是开过年来的三月份了。
而耿仲明所率的江西清军主力陷在南直隶,他的老对手——已经虎踞赣西十七县的郭升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手下已迅速膨胀七万余人(其中一半人战斗力较强)的部队可不是谁都能轻易压制的。为此,清军不得不放缓了湖北战场的攻势,抽调了大批人马进入江西,将已经攻入南昌府的郭升部死死压了回去。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感叹一下明军未能进行行之有效的协同作战。从广西赶至赣南的一帮南明遗老们门户之见太重,在发兵北上抚州府的途中小挫一场后,便直接停了下来,让清军得以从容调整部署,四面围攻郭升所部。可叹王得仁那厮空有十万军,却被区区三万多绿营挡住而无法从侧翼发起攻势,减轻郭升面临的压力。
当然了,不管怎么说,清军这一次却是被东岸人的长江战役调动了起来,原本在湖北战场呈高歌猛进态势的清军之攻势也开始日渐迟缓:在将顺军主力压缩至长江一线之后,便攻击有些乏力了,毕竟他们拢共只有十四五万人马(这还包括去年收编的部分临阵投降的大顺部伍呢),在抽调数万较为能战的兵马东进江西后,面对大顺左右二营加起来十五六万兵,却也有些心虚。
特别是那些八旗大爷们最近也打了不少仗,林林总总的伤亡加起来也超过了两千,再加上水土不服生病的,总数更是直逼三千,这让清廷颇有些受不了。绿营死得再多也不会有人心疼,汉军旗也不过是高级炮灰而已,但满蒙八旗是“国本”,损失的每一个人都很难补充——最近黄衣贼在黑龙江一带大闹不休,我大清几乎已经失去了对江北、江东地区的控制权,招兵也就成了一句空话。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宝贵的满蒙八旗还是少动用得好,难不成以后专门去大漠招蒙古人?
清、顺双方的主力部队都有些疲累而放缓了攻势,但偏师却从未停止过哪怕一天的厮杀。比如屯兵武昌府西部的大顺前营高一功部七八万人,就一直和以孔有德、尚可喜为首的武昌方面清军鏖战不休,目前双方的战线是犬牙交错,死伤都极为惊人,以至于坐镇巴陵县(即岳阳城,此为大顺后勤转运基地,经营多年,有完备的要塞群)的李过都准备将中营部分人马派过去支援他们。至于还掌握在他手头的后营精锐四万余人,这是李过的总预备队,其中老兵比例极高,暂时还不到动用的时候,因为这可是一件能够在关键时刻改变战局的王牌。
不过在攻势放缓的年末年初这段时间里,清廷也不是没有动作。作为大后方的河南给位于湖北前线的清军转运来了大批器械、甲具、牲畜,同时还送来了两万名补充兵员——崇祯十五年开始李自成在河南大力恢复农业生产的举措终于在清军入关后结出了硕果,经过十年时间的恢复,河南这个人口大省从一度只有800万人口恢复到了过千万,农业生产也相当不错。由此也可看出清廷的治政能力是完爆大明,小冰河期最严重的阶段是在清初而不是明末,清廷通过恢复地方秩序都能熬过来,明朝却不能,确实已经烂到骨子里了,不亡也没天理了。
而在大批粮秣军资和补充兵员送抵前线后,清廷在三月初再度恢复了沉寂已久的攻势,他们连续发起数次进攻,都取得了胜利,然后将顺军右营大部驱赶到了长江南岸,北岸只余一个加固重建过的荆州城还在大顺手里;另外,湖北西部的郧阳府也控制在大顺左营刘芳亮部的手中,他们利用复杂的地形与清军反复周旋,使其无法攻克这里,进而与四川的清军连成一片。
不过清军的攻势可能也就到此为止了,下一阶段面对长江两岸顺军修筑的大量城寨,恐怕就得辛苦地一个一个啃过去了。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清军的伤亡必然也会剧增,以他们不是很多的兵力,即便满蒙八旗再善战,面对这种乌龟壳也是很为难的。也许,他们更该期待的是西面的四川战场取得突破,不然除非增加援兵,湖广战场短时间内怕是不能取得大的进展了。
至于四川如今的局势,东岸人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里大概还在厮杀着,张献忠等人虽然处于下风,但依旧在进行着顽强的抵抗。而屯兵川陕鄂三省交界处的大顺贺珍所部也不时从商洛山中杀出,到清军后方袭扰一番,大大延缓了清军攻势的同时,也扩大了大顺武装集团在这里的影响力。
局势发展到了1653年的今天,清廷恐怕也该调整战略部署了,因为现在情况已经有所变化,虽然他们仍然占了极大的优势,但兵锋已钝,以往那种高歌猛进、摧枯拉朽般攻占全国的时机已不复存在。下一步他们应该做的,就是军事、政治两方面出手,坚持高举维护地主士绅利益的大旗,团结全国各地的土豪劣绅,然后依靠他们的力量,用少量满蒙八旗督促大量绿营炮灰,稳扎稳打,一步步统一全国。
而他们的这种打法,自然也是东岸人喜闻乐见的。无他,因为这样就等于清廷承认了无法短时间内迅速统一全国,自然也就给了东岸人上下其手的机会,未来局势发展成什么样,大家走着瞧,搞不好就成了宋金、宋元对峙之局了。
而基于这样一种战略考量,邵树德自然没法一口答应魏博秋出船、出人去搞日本了。因为他担心江南、湖广和四川战场今年会出现什么变故,到时候需要东岸人上阵策应的当口却发现船只已被大量占用,那岂不是傻眼了?再说了,日本那可是一个有着两千万人口和统一政权的封建王国,军队也还没来得及腐化,数量也相当不小,没有重大利益去招惹他们干嘛?当然了,邵树德也承认种子岛、纪伊藩两地能撸回来的那几千熟练工人,是一笔连东岸本土都会为之垂涎的巨大财富,但是不是现在就出兵他还无法下这个决心。
更何况,东北方向的常开胜也一直申请在今年开春航道化冻后,集中兵力搞一次深入扫荡满清宁古塔辖区的军事行动;驻守莱州府的茅德胜也在询问,既然山东半岛短期无大规模的战事,是否可以点齐兵马杀到朝鲜去,教教他们怎么做人——竟然应清廷之邀出兵东北对抗我大东岸,朝鲜人是活腻了吗?
面对各方递交上来的求战申请,邵树德也是非常头疼,以至于考虑了很长时间都无法做出最终决定。一直到4月8日,1652-53年度的移民运输季刚刚结束、各大船只纷纷开进船厂进行例行维护保养的时候,从东岸本土驶来的“大溪地”号全蒸汽动力船给邵树德带来了一封来自执委会的信件,这才让他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明确了下一步的行动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