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宵达旦的宴饮终于收场,这些有几分上年纪的官员们各个东倒西歪,在众小厮的搀扶下散了。
毛八千走到一半路,让风一吹醒了点酒,忽然发现护送自己的家仆没了影儿,马也丢了。
实在是喝得有点过分,明明与顾御史那一帮人算不上什么交情,这样一喝,岂不是将来京城里人人都要觉得自己同他们有往来?
不过这也不是坏事,顾御史那边和自己做做样子,便也算圆了先前调查肃亲王府一案,如今的结果判下来,也好让人以为自己在其中并没有搞什么猫腻,故意判轻。
毛八千还是有几分迷糊,在道边寻了一处干净的墙根坐坐。现在天已经亮了,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兴许有人认出自己,可以搭把手将自己带回府上去。
正想着,身后忽然一顶,将他撞得打了个滚。毛八千狼狈爬起,忽听得身后那人嚷道:“什么醉鬼敢挡你爷爷的大门!”
毛八千回头才看出来,自己方才坐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低矮的门槛,一名穿着粗布短打的小厮开门站在他跟前,一脸的怒气:“你知道这是谁家的店?!当心爷爷告你大清早的街上乱窜,逮你去吃几棍子!”
毛八千觉得好笑,这京城里不能说人人认识自己吧,好歹自己这身衣袍还像半个官,可是他往身上一摸,觉得手感不像昨夜穿去饮酒的缎子,倒是里面换洗过好几次的棉布亵衣。
他一低头,好么,外袍不知何时也丢了。
想来是喝醉的时候在哪里睡过一觉,让路上的小贼偷了也未可知,自己这个大理寺少卿当得也清贫,拢共没几件好衣服,一件穿去上朝,一件在家会客,另一件专门赴宴。
死贵的衣裳丢了可不行。
毛八千也不想和这个小子理论,回头去找自己的衣裳。走了没两步,身后又有人叫住他:“这不是毛大人?为何醉倒在了在小店门前?”
他回头看,迷迷糊糊地认出那人高大威武,很是眼熟。
“啊……荆中郎?”毛八千醒了。
“正是在下。”荆叱行了个礼,一巴掌把小厮拍进屋里,“这小子不懂事,言语冲撞了毛大人,既是在下店里的人,在下便替他赔个不是,请毛大人宽怀。”
“没事,没认出来而已。”毛八千有些尴尬,被皇上身边的中郎将撞见,实在丢脸丢大发了。
“毛大人不嫌弃寒舍的话,不如先进来喝碗面汤醒醒酒?再换身干净衣裳,荆某好送您回去。”荆叱邀请。
毛八千看看自己这个狼狈样,走在街上也是不堪,只得答应了,进他的店里坐坐。
面煮好端上来,毛八千嘬了一口,热流下肚,顿时浑身上下都舒爽了。
“荆中郎何时在这儿开了家面馆?”毛八千好奇。
“哦,最近才兑的店。”荆叱解释道,“因为内人平日闲来无事,喜欢琢磨些面点,也常常施舍餐食给穷苦人家。在宅子里总不方便,便说开个面馆,一两个铜板给人吃顿饱饭,回不回本的,就当行善积德了。”
“荆中郎与夫人都是良善之人,一定会有福报的。”毛八千说。
“毛大人吉言。不过,也说不准是偿还上辈子欠下的债呢。”荆叱摇头叹气。
“怎么说?”
“荆某膝下无儿无女,如今与内人年纪都不小了,希求天伦之乐而不得,晚年寂寞可想而知。”
毛八千素来听说他和夫人情深意厚,绝不纳妾,便不提这个解决的办法。另想了想,说:“那何不收养一个继子,也好赡养荆中郎与夫人晚年?”
“原是有一个的。”荆叱更加愁眉苦脸,“可是那孩子……那孩子一去那么远,我与内人日夜睡不好,天天祈祷他平安回来,然而仗都打完了,人却还在那边不知何日才能返回。”
毛八千正怕他说孩子已经死了,原来是暂时回不得,那不算解决不了。
“没事,既然不打了,那么等着这次和谈结束,也能平平安安地回来。”毛八千安慰道,“荆中郎是有办法的人,只要你想,他便不会留在那里戍边。”
荆叱又叹了几回气,忽然露出惭愧的神色:“光顾着唉声叹气,搅了毛大人的兴致。”
“这有什么,为人父母的挂念之心罢了。”毛八千托起汤碗,“说来这面汤实在可口,往后在下便是这里的常客了。”
说罢,二人都笑了笑。
“毛大人昨夜怎么喝了这么多,难道什么喜事?”荆叱和他边吃边聊。
“喜事也算有一桩。”毛八千说,“顾御史官复原职,原本说请我们几个来喝顿小酒,谁知一喝没了时候。”
“顾御史?”荆叱还记得,“荆某记得他曾因肃亲王下去的,又因肃亲王上来了,真是因果报应。他这些时候过得不好,荆某还曾替公主殿下去送过几次药,他家的小姐眼看不大好了。难得有喜事,无怪他一下大醉。”
“从前听说他家的小姐久病卧床,大好的年华,可惜可惜……”
“先前那位小姐与公主殿下交好,公主殿下十分挂念,可是如今这个情况,怎么好让人说出口。”
毛八千想他现在也不跟在公主身边了,皇上以他年纪渐渐老了,也不经常让他亲自当值,所以他如今是不好去和公主说的。
“公主殿下如今偶尔还来大理寺巡访,荆中郎若有什么不便直与公主殿下说的事,在下可以代为转告。”毛八千抛出了好意。
荆叱听了连连道谢:“那可太好了,毛大人能帮荆某说上话,荆某今后一定尽力回报。”
毛八千忙说客气。
“除了顾小姐的事情以外,其实荆某还有一事不好开口。”荆叱略有为难。
“什么事?荆中郎与公主殿下那么熟识,都不好言说?”
“是……”
荆叱犹豫片刻:“其实……荆某是想求问公主殿下,那南宫小王爷,不知何时能从真颂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