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脾气阴晴不定,祂好的时候会给予你衣食饱足甚至于无尽的财富。可是人……关宪不懂人,他只觉得那利器冰冷可怕,平时被鱼钩刺一下都会大呼小叫,被这样的砍到又会怎么样,他不知道。
他的双手从来没有碰过鱼叉以外的利刃。
那些海盗近了,他看到来的人手里也有鱼叉,蓦地想到,自己如今是做了一回鱼。
这很公平。
第一个冲上来的人挥起钢叉,关宪攥紧了拳头,闭上眼睛。
“呯”地一声,关宪讶然睁眼,竟见一把细长的剑横过自己的头顶,将钢叉在上空抵挡。
那细剑微微一挑,轻而易举地把钢叉打落,“噗呲”一下刺穿敌人的胸口。紧接着一道黑影从关宪背后跃起,细剑已从躯体中抽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了下一个逼近的人。
另外的海盗看到同伙倒下,慌忙掉头跑去。这黑影却不饶他们,蹭蹭两步就追到前面拦住他们的去路,不过一个招式,就让追来的几个海盗一一倒地。
之后,那人轻轻甩剑,风里的血腥味愈发浓烈。
关宪看傻了,呆愣在原地。
方才他认出,那仗义出手的侠士,居然就是白日里救了自己的恩人。
他救了自己两次。
关宪过于震惊,忘了自己其实很想跪下给他磕个头。
“你为什么不跑?”那人回头问。
“啊?”
“问你为什么不跑?”
“我……因为我……我怕连累你和这儿的人……”
关宪说完脸就红了,看这人的身手,估计也不怕被自己连累吧。那话说出来真有点害臊,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对面的恩人没有回答,又扭头去看了一眼已经搬运过货物准备离岸的海盗船。
“他们要跑了。”这人说。
关宪没明白他的意思,可是下一刻那人已经飞快地冲向了船的方位。关宪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立刻也跟着往那边跑,即便跟不上对方的脚步,也知道自己对付不了海盗的刀枪剑戟,可是这一刻他的心里不但没有一丝恐惧,反而尽是激奋。
可惜他只吃了一顿饭,跑了几步就只能停下来喘。而那人已经飞也似的上了船,黑夜里只看得见火光摇晃和细剑的锋芒交错,叫喊声嘈杂混乱,近处的船只不动了,远处的急喊着“起锚”,旋即在一声惨叫后戛然而止。
一连片的船,最终只有两艘慌忙逃离海岸,茫茫的船影归于寂静。
关宪担心自己的恩人,提起沉重的腿继续往那边走,忽然他在隐约的火光里看到一个瘦高的人影朝自己走来,手里提着一柄细细长长的剑。
关宪长舒了一口气。
那人回来了,看着他:“你小子为何还在这儿?”
关宪一愣,支吾道:“我嗯……怕你被……也不是,我就是……”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担心他一个人对付不了海盗,而且觉得实在威风不看一场就走太亏了,但这样的话咋说呀,不说又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安全了还不走,只能急得挠头。
对方看穿了他的心思,走到近边说:“一会儿官兵就来了,离开这儿吧,不然会被逮去审问。”
关宪不解:“不能被官兵发现吗?”
对方冷漠地看着他,对这番无知的话不作任何评价,伸出手本想抓他的衣领,却想起这小子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光着膀子跑了这么久。便拎起他的胳膊,强把关宪拽了回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关宪跟在他后面问,“你好厉害,可以教教我吗?”
那人一点也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可是实在被问得烦了,便答道:“可以可以,闭嘴吧。”
关宪都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哪里想到他同意了。
“嗯?”关宪惊讶,“你觉得我有用了吗?太好啦!”
那人摇了摇头:“依旧是没用,不过不是一个坏心眼儿的罢了,教一教也无妨。”
关宪不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好,欢天喜地:“好啊好啊!我可以吃苦受累,也可以干杂活,我什么都会干的!恩公,我谢谢你!”
那人被烦得“啧”了一声:“叫什么?”
关宪回过味儿来:“师父!师父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他脚下哧溜一滑就跪在沙滩上,差点把那人带一个趔趄,不得不无奈地停下看着关宪给自己磕头。
“你还是先回一趟家吧。”那人对关宪说。
“我想回,可是师父会不会反悔呀?我要是回来找不到你了……”
“我看着是出尔反尔的人吗?”
“不是不是……师父是好人,一言九鼎。”
“滚,我也没说过这话。”
……
那之后,关宪听话地回家去了。
他的家不过是一个岸边村落中不起眼的小木屋,潮乎乎带着鱼腥味,凌乱得几乎没有地方下脚。
他的娘在生下他不久的时候就得了病死了,这地方的女人大多躲不过这样的命运。生下来的小孩子也是,五个里面活不了一个。暑气和疾病让人们见惯了自然的死亡,也对自己和他人的命运有着格外的宽容。
没有出他的意外。
房子里潮湿闷热,到处是鱼腥味,却没父亲的身影。
但是这里有人来过的迹象,一些脚印还在,东西也少了许多。关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还以为父亲回来过,心里又忽然起了些许的希望。
邻居阿公看到他回来,惊讶得合不上嘴,忙向他讲述他们父子出海之后的情况。说他们出去没回来,村里的人想着多半是不成了,于是几个胆子大的村霸来他家里把几个用得上的锅碗拿走了。
又过了一日,去赶海的人发现了被冲回来的船的碎片,认出是他们家的船。便确定了父子俩已经遇难,几个邻居就又拿走了几样东西。
“想你们也用不上了,谁知道你小子这样命大。”阿公说,“你要是还要的,我还给你。”
关宪默了默,问:“我阿爸可见到了吗?”
阿公摇摇头,没有见到他父亲的遗体。
关宪想起那夜里风中微微的呼唤声,许是阿爸在救自己吧。
“我要的我会拿,别的不要了,你们看需要什么就拿走吧。”关宪说。
“你去哪里呀?”
“嗯……不一定了。”
关宪想想,和他说:“屋子给我留着,兴许哪天我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