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府因是新住进来的,才不过几个月。原本的右相被诛杀之后,全族流放出去,原来的宅子也被查抄并变卖掉了。现在柳相所住的,并不是之前的右相府。
而柳相在原职就以清贫著称,如今府上人也不太多,许多房屋都空着。
初月晚去更衣出来,跟婢女穿过庭院,一晃神儿,看见不远处内宅小院里面有个老太太拄着拐杖在转圈,有些奇怪。
那老太太看着大约有七十多岁了,头发全白,穿着一件织金的大花袄,一看就不是家中的仆人。
初月晚想起柳相是和母亲一起住在这儿的,可又觉得这老太太年纪不像柳相的母亲。
但既然路过见到了,没有不问候一下的道理。
她叫婢女等等自己,问:“这位老人家可是柳相的母亲么?”
婢女欠身答道:“回公主殿下,正是我家老夫人。”
初月晚走上去,见那老太像没看见自己似的还在转,便道:“老夫人,我是裕宁,来看柳相的。”
那老太颤巍巍地转头看看初月晚,低低地“呀”了一声,却不说话。
初月晚不解。
“请问,老夫人是不是不大方便?”初月晚回头问那婢女。
那婢女有些难以启齿,眼神躲闪。
初月晚并不介意,表示若不便,自己就回去见柳相,不再打扰了。
她一转身,那老太太竟攥住了她的衣袖。
“啊……啊……”老太太指着她。
初月晚觉得老人家或许不能说话,就耐心地停下问:“您需要什么?您指给裕宁。”
老太太指不明白,仍眼神呆滞地伸手扯着她的袖子,那婢女有些吓到了,忙说:“公主殿下,我们家老夫人久病,有些糊涂了的,您叫她说她也说不清,不如奴婢带您先回去吧。”
“没事的,老人家拉着我,许是有什么要求。”初月晚看这个老人口不能言怪可怜,就想多待一会儿。
也许将来有一天父皇母后也老了,这样说不出话来,也只能牵着别人的袖子要人留下的。
那老人家拉过她的手腕,初月晚忽然明白了,她指的是自己手腕上的浴芳镯。
“您想看看这个镯子么?”初月晚挽起袖子来给她瞧。
老太太“啊啊”地点头,许是没有察觉,涎水都从口角流了下来。
那婢女脸色发绿,这看起来好像是老太太馋人家的镯子馋到流口水,也太失礼了。
可初月晚没在乎,拿出自己的手帕来给老太太擦了擦口水。
老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难看,只是堂堂一位丞相的母亲,初月晚实在不忍心让她失了颜面。
浴芳镯就在初月晚雪白的手臂上,阳光下衬得更加富丽。一时不知是名贵的镯子,还是晶莹的腕子更惹眼。
老太太凝视着镯子良久,忽然眼神一晃,猛得起手照着浴芳镯狠狠地打了一把掌。
“诶唷。”初月晚吃痛。
她那一巴掌实在用力,简直不像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能做到的,这一把掌吃下来,本就宽大的浴芳镯竟被打开了扣,从初月晚手腕上掉下来。
“啊!”初月晚急忙扑过去接。
这可是太后走前专门留给自己的遗物啊!
她一把抓住镯子,人却也摔在地上。
“公主殿下!”婢女吓得呆住了。
老太太还站在那里指着她,脸上呆呆的,口中念叨着:“打、打……”
初月晚疼到爬不起来,赶快先把浴芳镯戴好用袖子裹住。
院外关宪和柳宓久等初月晚不到,赶了过来,见到她趴在地上,老太太拿着拐杖作势要打,两个人都愣了。
“娘!您在干什么?”柳宓赶忙跑来攥住老太太的拐杖,关宪则一把将初月晚从地上抱起来。
“公主殿下,有没有受伤?”关宪急忙上下观察初月晚磕到哪里。
“没事。”初月晚回头看着那个老太。
对方的眼神一直是呆呆的,但是只是这样看着的话,总觉得她眼中清澈,大概是看得到东西的。
那究竟是什么病,会让她整个人变得这般模样。
人要是老了会说不出也想不通,该有多可怜啊。
初月晚没有觉得对方不识好人心,反而有些疑惑她为何见了浴芳镯后会产生这样的反应。
那不是先帝送给太后的定情之物么?
算一算太后的年纪,若长寿到如今,是要比这位老太太大上不少的。
“右相,这是怎么回事?”关宪生气。
“这……”柳宓也没了主意,夺下拐杖之后扶着老太太,转头问那婢女,“怎么回事?如实交代!”
婢女连忙支支吾吾地把前因后果都交代了。
“让你陪着公主,你却干瞪眼看着。”柳宓满脸的怒气,“要你何用?”
“柳相别生气,是我要来问候老夫人的,事发突然,她反应不过来也不必太过苛责。”初月晚说,“只是不知为何,老夫人会对浴芳镯不满?”
“臣之老母已经昏花,人也糊涂了。”柳宓道,“哪里认得出公主的镯子,怕是看错了,冒犯到了公主,还请公主赎臣看管不利之罪。”
“人年纪大了难免的。”初月晚说,“不过柳相这么年轻,老夫人为何……”
“臣是幼子,母亲在臣之前曾诞育过几个兄长,可惜因荒年都早早夭折,母亲中年才勉强诞下了臣。如今母亲年纪也不过花甲出头。”柳宓解释道,“可因为这痴傻的病,人显得比本来的年纪大很多。”
“原来如此,柳相照顾母亲不容易。”初月晚叹了口气,“裕宁不知实情,还要请柳相原谅裕宁无意冲撞老夫人。”
“怎会。”柳宓扶着老太太的手有些抖,“都是臣……”
关宪看他们一家都很不爽,且柳宓说的那些话让他觉得危险至极,赶忙低头对初月晚道:“公主殿下,看来老夫人不欢迎我们,我们回摩天塔吧。”
初月晚没什么话说,再这样留着也是尴尬,只能点点头。
“公主……”柳宓抬起手想要挽留。
“改日再来吧。”初月晚回头对他笑了笑,“下次裕宁会提前叫人知会的。”
说着,她便随着关宪走了。
那老太太还在用手指着初月晚“啊、啊”地小声叫,柳宓攥住她枯树枝般的手,皱紧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