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袖扬起水幕,显现出现实中的景象。
“小舅舅!”初月晚在其中看到了云锦书。
“他为你心急,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了。”岳清欢道,“不然,怎会犯那种口不择言的错误呢?”
初月晚看着云锦书走向岳清欢,万分紧张。
不可能的,小舅舅那么厉害,怎么会在单打独斗的时候输给师父?
就算没有武器,师父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那寒风凛冽的房檐上,云锦书只几步就逼进了岳清欢,手指紧攥成拳,向着他的脸上揍去。
现实里的岳清欢躲也不躲,迎面就接了这一拳,当即给打飞出去,一路翻滚几乎掉下房檐。云锦书抬脚踩住他的手,将他吊在屋檐的边缘。
岳清欢嘴角渗出一道血痕,手指在云锦书的碾压下发出骨折的脆响,然而岳清欢面无表情,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痛楚。
初月晚惊恐地望向识海中的岳清欢,也是一般冷漠的神情。
“懂了吧。”岳清欢道,“为师的感知早已脱离肉身,不能为现世的苦痛动摇。”
“为何……”初月晚不解。
岳清欢低头看着她:“裕宁还记得为师给你讲的故事么?打从那生人骨肉熬制成的‘药’被为师咽下,这皮囊便已是空的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严寒酷暑,都毫不相干。”
初月晚并非不相信他的故事,却也无法完全相信他的故事。
“那究竟是……是什么‘丹药’?”初月晚问。
“那……”岳清欢道,“乃是世间一切吃人的险恶。”
是大皋朝十八代以来积攒的报应啊。
或许世上真有一种令人长生不老的药,师父当真吃了这药才成为掌控摩天塔及周边国度百年神系的大巫。但也或许……或许……如今的师父,根本就不是当年那个吃下长生不老药的人,而是那个人,用无数的继承者,创造了一个长生不老的神话。
如今的识海幻境,是真是假?两世的穿梭,是真是假?
初月晚忽然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是真是假?
也许自己就是下一个师父,将来无数的人,也会是如今这般,对着自己叫“大国师”,甚至,连“岳清欢”这个名字,也会继承下去。
人的一生,本就是一场幻梦。
她望向水幕。
云锦书也发现了岳清欢的异样,他骇人的目光盯着脚下,只差一松脚就会坠落的人却没有任何动容。
云锦书觉得无比诡异。
“本座说过,若杀本座,裕宁便也不在了。”岳清欢虽手指寸断,荡悠悠地挂在那里,说话却气息如常。
云锦书恨到面目有些狰狞,他没有松开。
“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云锦书暗骂。
忽然他感到指节一阵刺痛,猛得攥紧手指,却痛得愈加钻心。
岳清欢轻笑。
借着月光,云锦书抬起那只手,指头和手背肿起,眼看着就要破皮溃烂。
是什么毒?
他猛地想起了已经久早未再经历过的危机。
看到这一幕的初月晚也心里一凉。
“蛤蟆的癞毒……”她也想了起来。
就算只见过一次,也根本不能忘记。
小舅舅打小就对这种毒,是毫无抵抗之力的!
挂在屋檐上的岳清欢抬起另一只手,擦了一下自己被打的半边脸。
原来他早已把这毒涂在了自己的身上,等的,就是云锦书忍不住对他发动近身攻击。
“癞蛤蟆就是癞蛤蟆。”云锦书骂道,就手撕开衣服,将布条缠在手臂上,勒紧。
他要把这毒逼在手臂上,不让毒性太快发作。
可是这样也仅仅只能维持一时,若拖久了,怕是就算没有昏迷过去,这条手臂也要废了!
“怎样你才愿意把裕宁放回来?”云锦书低头问。
岳清欢不慌不忙:“答案很简单啊,云大人,那就是,你死。”
云锦书冷笑:“就这样?”
岳清欢没有回答,他默认了。
“怎么不早说?”云锦书看着自己刚刚缠在手臂上的布条,“反正当初各方势力派了那么多人追杀,不过是想让我死在边关,那我如今在见皇上之前死,倒也不算让你们这些人白费心机。”
“等待毒性发作太慢了。”岳清欢看穿了他的动作,却不依不饶,“我知道云大人自幼怕癞毒,但也不至于就死,不如选个轻松点的。”
云锦书当即退步,将岳清欢拽了上来。
岳清欢站起来和他面对着面,一只手垂在袖中,另一只手仍旧平静地理了理发丝和衣衫。
“不要想跳下去,我看不到你死透,便没有意义了。”岳清欢反客为主,眼睛瞥向瓦缝中一点闪光。
是他先前抛去打铜环的匕首。
竟不偏不倚掉落在这里。
岳清欢走去捡起匕首,和云锦书擦身而过。
“如何能证明我死了你就会放过她?”云锦书问。
“简单。”岳清欢说道,“只要云大人还剩最后一口气,看着她醒过来就好了。”
云锦书瞪着他不动。
岳清欢面色阴冷如鬼:“反正我无力与云大人对抗,即便是拼尽所能下刀去杀,也未必能一击击中要害,但以云大人的功夫,却是能想办法给自己留一口气的。”
他的话说出来竟像是寻常,分明一字一句都是狠毒,却听来仿佛理所应当。
他是要云锦书亲眼看着,刀子怎么捅进身体里去的。
“云大人。”岳清欢端起匕首,锋芒在月下凛冽,“多有得罪。”
云锦书望了一眼初月晚的方向,长长地叹了口气。
“来。”他转向岳清欢。
眼看那刀锋刺进云锦书的胸膛,识海中的初月晚凄厉地尖叫起来。
就算他不会被一击毙命,他也会痛啊!
千刀万剐,人如何能忍受这般折磨!
“不……不不不要……不要这么对他!”她惊慌失措地不断重复着一样的话,“师父……师父求求你,不要再逼他了!我跟你走我什么都听你的,求求你放过他!!”
“裕宁傻了,”岳清欢道,“你越劝,为师越觉得,他实在重要,便更想着,不死不休。”
初月晚跪在波涛里,泣不成声。
这个时候的自己,又变得没用了。
明明刚刚有些希望的……为何现在就又要夺走?
难道自己的存在就是伤害那些在乎自己的人吗?难道周旋两世终究还是一无所有?
“如果我没有重生就好了。”
识海中她自己的声音空洞地回响。
“如果我没有自以为是地试图改变一切就好了。”
“那样至少,不会因为我,毁掉全部。”
“让这场梦停止吧,让我醒来。”
“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