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混乱令人惶惶不安。
临街铺子全部关闭,一些来不及收摊的店遭到了不明原因的打砸,只剩下一地狼藉。
荆氏面馆的灯已经都熄灭了,这样会尽最大可能地避免引起注意。一楼门面不再营业,二楼的窗微微开启一点小缝,里面一双眼警惕地张望着街边的情形。
剁肉的砍刀在手,没有血迹,只有衣袖上的水滴滴答答。
“当家的。”背后有人轻声呼唤。
荆叱猛得回过头来,合上窗看着身后的女人:“夫人不要担心,没有人跟过来。”
“我知道你的身手,不会有人跟过来的。”荆夫人忙说,“我也知道你担心什么,现在城里的事,恐怕不是那么好收场了。”
荆叱摇头:“京中如此动乱,按说出兵镇压下来也用不了多久,怎么只有不良人和羽林军在控制,其他兵力没有被调动。”
“云大人呢?”
“方才的震颤是火药爆破,位置是康乐坊。”
荆叱说着眉头紧皱:“据我所知,今日云大人在康乐坊监督。”
“啊!那岂不是……”
“我在军中常常见识那黑火药,以方才爆炸的威力,云大人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没有云大人,征事院该怎么办?那岳清欢还在里面……”
荆叱摇了摇头。
何止是康乐坊爆炸,另一处爆的是云家府邸,荆叱方才冒险出去探查,将这两个地方都看过了。满地只有废墟,砖瓦乱了一地,还有些家仆和士兵的手脚混在里面。伤者多得根本来不及被抬走救援,更何况埋在里面的会有多少人,根本无法判断。
现在康乐坊那一带已经完全被戴着护身符的教众包围,荆叱先前钻进废墟,在里面翻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云锦书的踪迹。
可他找到了云锦书的官帽,就在爆炸的中心不远。
荆叱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得“完了”。
不知道那里的火药还会不会二次引爆,巡逻的教众也越来越多,荆叱不得不赶快离开现场。
沿途混乱不堪,荆叱出门之前已经趁着还没暴民过来,扯掉了附近几条街所有的招牌和酒旗,为了混淆店铺的名字。从康乐坊回来之后,将所有房门锁住,让家人不要出声,一旦听见外面的响动,都躲到地窖下面。
荆夫人不放心他,跟着他来楼上瞭望。
“恐怕宫中也出事了。”荆叱对她说着,转身撕下床帐,缠住刀身。
荆夫人看出他又要出去,叹了口气:“你要走,我也拦不住你。”
荆叱手上不停:“危急时刻,身为臣子承蒙皇恩,怎能苟且贪生。”
“这么多年,你还不懂我么?”荆夫人苦笑,将怀中一个小荷包取出来,递给了荆叱,“戴着这个吧,你要护驾,却也需要一个东西护着你才行。”
荆叱将荷包打开,拽出里面的东西,竟然是一枚和街上百姓一样的金护身符。
“这是什么时候……”荆叱诧异。
“别忘了,从前我也是常去摩天塔的。”荆夫人道,“虽然我这枚是真金,但他们看不出来,遇到他们你只管把这护身符亮出来,说你是大国师自己人。不论如何,能为你争取些时间。”
荆叱感动不已,抱了抱妻子。
“好了,你去吧。”荆夫人轻轻放开他,“我等你回来。”
荆叱将刀缠好,塞在腰间用衣衫遮挡,又看了看她,转身下楼。他身形健硕却敏捷,只一跃便从后院栏杆飞上屋檐,直奔皇宫去。
……
京城之内,人们挥舞着刀枪棍棒,穿街过巷,杀到了征事院门前。
他们的武器粗糙简陋,甚至有些人拿着锅盖做盾牌,拿着秤砣当武器,衣着也证明了他们只是这座城中的寻常百姓。然而他们每个人脸上的狂热如出一辙,每个人脖子上也都戴着那枚金色的护身符。
“放人!放人!”他们围着墙叫嚣。
“把大国师请出来!”
外面的人数太多了,而且都是百姓,没有命令根本无法下手。征事院的人退守院内紧锁大门,而墙外的人正试图爬进来突破。小小的征事院变成了围城。
大门被一次次撞击,院内的人已经难以再镇定下去。
“云大人在哪儿?!”
“云大人……还在吗?”
“大人不在了,我们还守着这儿干什么?”
众人正不知所措,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喝令:“妄言!”
刚撤回来的人回头看去,纷纷道:“毛大人!”
毛八千背手站在里面,身边是大理寺的两名录事,他静静地盯着院中的绝境,阴沉的眉眼未曾有些许变化。
“你们守的,是皇上的征事院。”毛八千道,“云锦书在与不在,都得守下去。今日征事院死守,本官替云大人坐镇于此,同生共灭。”
院中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毛八千的目光再次扫过他们的脸,宛如两柄刀子指着他们威胁了一遍,随后转身回到屋内。
录事跟随他道:“大人,您今日决定过来,果然是没错的。”
另一名录事却担忧不已:“大理寺已经探查过,云大人八成已经无望,今日大人来是来了,要走不容易。”
“不走了。”毛八千说着坐下饮茶,“今日就陪着那岳清欢,看谁熬得过谁吧。”
“为何不把他杀了?”录事问。
“杀了他,京城之乱恐无法收场。”毛八千道,“况且,他也是一条退路。”
“退路?”
毛八千不答,昂首望向雨帘,他所看的方向,正是皇宫。
也许云锦书没了,他自己没了,甚至皇上都没了,那小公主会不会依然能够留下。
毛八千还记得初月晚的话,以及自己从未理解过的只言片语里,她与岳清欢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前世今生。
小公主还能逆风翻盘吗?
他没有再细想了,思索之间,已有人从那院墙翻了进来,眨眼间又打得昏天黑地。失守恐就在转眼,毛八千按紧了腰间配剑,吹了吹另一只手中稳稳托住的茶杯。
“云大人杀人无数,唯独对城里百姓格外留情。”他念叨着,“可最后这恨他的怨他的,乃至跟着他的仇敌一起对他痛下杀手的,却是京城的百姓啊。”
说罢,毛八千长叹一声,举杯将茶向地上泼去。
热气蒸蒸,仿佛祭奠着含冤的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