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印象里好像从未有人真心夸赞过，那都是假的。但如今想来，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隐约有些分不清了。

当年他八岁，刚写了一帖出来，得到太傅们的夸赞传阅之后，便遭到父皇嫌弃。那副字被父皇丢在东宫的地上，初永望看着父皇走了，便一直坐在地上哭，谁扶都不肯起来，泪水一滴滴洇湿了字迹。

他很少发那么大脾气，贾晶晶也束手无策。

“太子殿下，地上凉，咱们起来吧？奴才给您收起来好不好？”贾晶晶怕他冻着，急忙跪下来要拿他面前的那张纸。

“不要！”初永望气头上反而喊得更大声了。

“太子殿下……”贾晶晶怕他这么大声音把皇上给喊回来，又不舍得强行制止，慌忙往外看了两眼。

“父皇不喜，拿去烧了！”初永望起身去踩那副字。

“哟，小九儿怎么跟字发这么大脾气？”

听到这声音，其他人连忙回身叩拜：“肃亲王殿下。”

初永年阔步走进东宫，跟进自己家门似的随意，见了正抹眼泪的初永望，笑道：“本王已经知道了。”

从这人突然搬出皇宫自立王府之后，初永望就和他来往少了些，后来初永望也年纪很小就搬入东宫，被强迫独立。但初永年喜欢回到宫里来看望他，两人这两年还算保持着能够说得上话的关系。

只是随着年纪见长，父皇看管又格外严苛，初永望已经没有以往那么粘人了

“知道什么？”初永望不爽。

“当然是知道九儿的字被那几个老学究给夸得天花乱坠，所以慕名而来了。”初永年说着走来，捡起地上那副字，拂了拂上面的灰尘，端详一番。

那上面很多字已经被泪水给晕散了，初永望觉得丢脸，急忙跑过来垫着脚要夺，初永年稍微抬起胳膊，他便够不着了，急得初永望直蹦。

“本王一直觉得那群老学究迂腐老套，眼神儿也不怎么样。”初永年看着字说，忽然一双凤眼向下瞥来，弯腰对初永望道，“看来，倒是本王一直有所成见了。”

初永望气鼓鼓：“皇兄拐着弯骂我。”

初永年诧异：“哪里哪里，本王这分明是拍马屁，难不成拍到了小马蹄子上么？”

见初永望生闷气，初永年轻笑着揉揉他的脑袋，道：“字写得好，有仙气，也有韵致。谁说天下好字都是阳刚威武，端方雅正的呢？有时候要某种气度，必定要舍弃另一种，万事万物生得各有不同，却都一样和.谐共存。”

“可是父皇不喜欢。”初永望黯然，“父皇是九五至尊，他说不好的，就是不好。”

初永年俯身看看他：“若九儿想要得到父皇的认可，本王是不会哄你继续写这样的字的。不过本王也想告诉九儿，父皇纵然是中天之日，也并非绝无过错，最耀眼的阳光之下，反而会刺眼得叫人看不清事物，对不对？”

一旁贾晶晶忙上来圆场道：“肃亲王殿下，太子殿下年纪尚小，还请勿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语诱导太子殿下多想。”

“本王只是心疼九儿，这么好的才华得不到父皇的认可，可见太阳下面睁不开眼是真的。”初永年冷冷道。

他将那副字叠好，道：“谁说字写得秀丽，就不能杀伐果断？九儿这副字本王先留着，等九儿学会了父皇喜欢的字，再来向本王讨回这字，看看那时候，究竟你心里是想要哪一个。”

初永望点点头，看着他将那带字的纸揣进怀里，拍了拍。

“来，”初永年伸出手，“跟为兄出去散散心吧。”

初永望心里的阴霾散去，伸出手朝着初永年走去。散漫的阳光笼罩着前方的路，那个高大的身影渐渐地看不清了，初永望莫名地产生了一丝惊慌，他快步朝前跑去，对方的模样依然越来越模糊。

“皇兄！”初永望叫道。

他猛地一哆嗦，醒了过来。

眼前的灯盏火焰在跳动，冷汗顺着额头落下来，初永望睁开眼睛许久仍觉得眼前发黑。

桌上的那副字已经因他的困倦而涂成了鬼画符，根本糊得看不出什么字来了。

肩上有些沉重，初永望扭头看去，贾晶晶正将小被子披在他肩上，似乎没有发现他做了个噩梦。

初永望拭去额上冷汗，道：“不用了。”

“皇上实在操劳，不如今日就先到这儿？”贾晶晶发现他醒了，便问着。

“好。”初永望莫名地心慌，扶着桌子起来，看到葳蕤还在绣，没说什么。

贾晶晶扶他起来，让周遭其他人包括葳蕤都下去了，初永望才稍微觉得平静了些。

“贾公公。”初永望道，“明日，朕想去城里走走。”

贾晶晶一愣：“皇上随意走走，还是心头有想去的地方？”

初永望想了想，抬头看着他，双眼里空洞洞的，惊了他一下。

“去肃亲王府吧。”初永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