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以一介布衣的身份进入大皋朝尤为尊崇的巫祝之门绝非易事,而岳清欢懵懵懂懂,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参破天机奥妙,在旁人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刚刚离开山村的他,除了一手制药的本事以外再也没有什么长处。连自己的生计都无从保证,却处处询问他人如何能够与真正懂得巫祝道理的大师相见,善意的人们给他推荐了许多知名寺院,可是没有一个在他知道的地方。
岳清欢从那时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第一步并不是神殿,不是讲师的莲花座,而是下一顿饭。
那时候他的名字也不叫做“岳清欢”,他不姓岳,也没有名字。
“这世上,竟然还有人没名姓的么?”初月晚不懂。
“穷苦人大字不识,哪里来的名字。”岳清欢笑着说,“至今依然,很多地方杳无人烟,一个村子拢共不过几十口人,好一点的,共用一个大姓,祖上或是一家人。差一点的,便随口叫点什么,分得出来谁是谁便足够了。除了身边一辈子仅有的几十人,没有人在乎他们姓什么,叫什么。”
初月晚轻声慨叹着,果然外面的世界之大,自己不知道的还太多了。
“那么没有名姓的人,如何称呼呢?”初月晚问。
“阿猫阿狗,老大老二,花草石头,看见什么,就叫什么。”岳清欢答道,“那些地方的人,生于草木间,也同于天地。”
“倒也不错。”初月晚道。
岳清欢笑笑。
他当年进城后,那城也不过是一个小县城。但在他的眼里,却格外大,人也那么多。他从未见过那么热闹的场面,于是和众人一起围在街上看杂耍看得过于投入了,回头人散去后,他身上仅有的一点盘缠,已经不见踪影。
好在,手头还有一两块碎银子,几个铜板。岳清欢想先寻个地方住下,便一路朝里面走,很快要到宵禁的时候,天都黑了下来。他依然没有找到何时的住处,不是人员过于复杂,便是价格太过昂贵,他头一次发现,找个落脚处也这般困难重重。
街边灯火阑珊,他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可就在路口,有一对衣着贫寒的母女正站在那儿,见他过来了,马上迎面走来。
“我丈夫出来卖货,好几天没有回家了,我们母女俩在家里吃不上饭,出来找他,却怎么也找不到人。现在身上一点银钱也没有,又无亲人投奔,孩子饿了两天,快要撑不下去了,好心人,求求您给几个铜板,打发我们娘俩吃口东西吧。”
那女人这样苦苦哀求,岳清欢不禁心软,摸了摸身上,也找不出多少钱来。
母女俩看着年纪不大,小孩子才四五岁的模样。岳清欢自己也还要找地方住,实在没有多余的钱给他们,便估摸着一碗面或馄饨的价格,还有另寻住处的费用,将一块碎银子给了她们,让她们去吃东西并避避风寒。
那娘俩千恩万谢地走了,岳清欢手里只剩下一小块碎银,几个铜板,这是他从家里带出来最值钱的东西。原本小山村就穷苦,出去采药买药,换不来多少钱,这次出来,他已经将自己十几年的积蓄都拿了出来。
但是命运不就是如此么,前世的债需要今世来偿还,若今世过得辛苦,那便是已经在慢慢地赎罪了。来拿走钱财的人,必定是前世自己亏欠过的人。
如是想,虽然艰苦,却也觉得情有可原。
行善积德为后世,这是曾经那个山村里教给他的规矩。
他还有一点碎银,足够找个差不多的客栈凑活一晚,明日再去寻生计。
岳清欢接着走,还有一刻钟就要宵禁了,再找不到住处,被巡逻的官差抓到,就要送衙门鞭笞二十。
他匆匆行进,却人生地不熟,走进了没有光的小巷道,迷了路。
走了片刻,听见远处打更,岳清欢便知道已经宵禁了,自己没有办法再回到大道上去,不然一定会被巡逻发现。他只好继续往小巷深处走,想着若实在不行,只好在街边对付一晚,跟乞丐一样过日子,也好过遭受贼寇侵扰时的水深火热,他没有气馁。
走着走着,前方传来了轻微的女子抽泣声和男人的话音,岳清欢走进去不远,看清了那边的人,才发现那哭泣的女子竟然就是今日自己在街边看见的女人。
“狗娘们儿!他给了你一块银子啊!你是不是傻、不知道把他骗进来!他身上肯定还有钱!妈的你个混吃混喝没事干的臭表子!”
“可是……可是那人穿得很破,不像有钱……”
“没钱的人会出手就施舍给乞丐一块银子吗?!是他妈他疯了还是你的姿色够这个本儿?”
“对不起……对不起……啊!”
“有个屁用!到手的鸭子飞了,今天你跟那个小崽子谁也别想吃饭!”
耳光声回荡在寂静的小巷。
岳清欢懵掉了。
这个女人不是没有找到她的丈夫,也没有任何认识的人在城里么?那个男人是谁?
而且听他们的话,似乎那男的是要把他骗进来抢钱的。难道他们是一伙骗子么?可是这个男人如此粗暴地对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连土匪都不会这样对自己的同伙。
那孩子呢?再饿着可不……
岳清欢尚未反应过来,那边远处的人猛地转头发现了他,那男的五大三粗,扯着女子的耳朵吼道:“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睛!”
那女子哭哭啼啼,忽然也看见了岳清欢,顿时惊道:“他就是今日给我银子的!”
岳清欢吓了一跳,那男子顿时将女人丢下,朝岳清欢走上来。岳清欢回头想跑,可背后是一片漆黑,此时又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那男人走来轻易便将他扭住,让他把钱叫出来。岳清欢别无挣扎的能力,只好将身上最后的银子和铜板也都给了他,那男人依然不信他,将他衣服翻了个遍,真的没找到。
“妈的晦气。”那男人见他好欺负,便懒得再纠缠,将他丢在地上踹了一脚,吹吹从他身上抢来的那块碎银子,揣起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