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在向着清晨步步推移,最冷的时候即将到来,外面的人早已全部躲回帐篷,霜雪贴着地面蔓延进帐篷。
火光里言雁盯着云锦书的脸。
对方闭着眼睛,像是睡了可实则清醒得很,每次言雁试图抢刀割断他的喉咙,他都会提前预判,并睁开那双含着刺骨刀锋的眼睛盯向她。
言雁认定,这不可能是中原人会有的眼神。
中原人是围场里的羔羊,除了人多势众没有任何胜算,这么多年他们软弱地在边域当缩头乌龟,突然出了关,也不可能在狼群口中幸存。
那些关于达沓失败的流言,都是他们那些愚蠢而过于鲁莽的男人的错。
面前这个人,是货真价实的狼崽子。
天亮得很晚。
言雁的眼皮有些打架,她甚至开始浑浑噩噩神志不清。
她很少熬这种夜。
草原上和沙漠里,夜里都不是适合出动的时机,看不见的情况下,沼泽、猛兽、流沙,处处都是危机。他们也曾伏击在夜幕下,但人类的眼睛永远没有野狼清楚,御寒的能力也不可能胜过天生的皮毛,他们自保的方式就是在夜里躲起来,等待天明。
因为敌人也会在夜晚被杀死,无论是什么样的人。
言雁将手指伸向炉火,烧灼指尖的刺痛令她清醒过来,反反复复地,她几乎闻到烤肉的香味,那痛感也开始麻木了。
“阿苏勒。”言雁说道,“你怎么杀的云锦书?”
云锦书没有搭理她,只是睁开眼睛默默看着。
“你根本没有那个能耐,还想让我嫁给你,不可能。我不会嫁给一个被俘虏的废物,你打了败仗,是狼群的耻辱。”言雁激将道。
云锦书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装出一副被激怒的样子,然而他没有,只是默默又把眼睛闭上了。
“想睡就睡。”云锦书说,“没必要硬撑着。”
言雁怒火中烧,起身在帐中走来走去。
帐篷里纵然有火依然是寒冷的,她不敢睡,也不敢离开这大帐去找救兵。
“天狼星下凡的地方。”忽然她身后传来云锦书的话音。
言雁一愣。
“丹朱圣女率领逝者归来。”她对接住了暗号,回头看着云锦书,“你真的潜伏进了中原人的军营,你真的杀了云锦书?”
云锦书并不作答,只给了她一个眼神。
言雁无疑是相信了他的,连忙走来坐在他的面前:“阿苏勒,云锦书不可战胜的神话已经被打破了,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谎言。现在中原人撤兵,是因为云锦书死了吗?你说实话。”
“他死了,但你和你哥现在去攻打他们,一样要落入圈套。”云锦书说道,“贾若表面上撤退,实则用这种方式引起你们的怀疑,把你们拖到包围圈里面,所以要等。”
“等什么?”
“等‘天狼星下凡’。”
那句暗语中一层层的意思,言雁一知半解,这属于整个达沓国最高层的密令,作为部落中公主的她尚未有机会知其全貌。
但是身为王子的阿苏勒或许能够触及到天狼王的指令。
而她不知道的是,云锦书也想弄清楚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其中天狼星下凡或许是指达沓王,又或许是一种天象预告。
要是之前能及时联系到晚晚,或许对神学上的事情还不至于这么捉襟见肘。
他的书信经常被贾若拦截,或者在战事中不便他亲自查阅,很多时候都是延迟了许久才能看到晚晚寄来的信。而他的回信也需要走上几个月才能抵达京城。
根本来不及。
或许现在自己询问暗语的机密书信尚未送到初月晚手中。
那场仗开始之前,他刚刚听贾若提到过京城急报,说达沓人在京中策划了一场事件,但是具体是什么并未提及,只说一群达沓人点天灯要求丹朱圣女的指引。
那个时候他才发觉后半句暗语中的丹朱圣女,或许不只是一个符号,而是一种可以被确定在某个东西或者某个人身上的头衔。
点天灯……达沓人的点天灯是指把人支在杆子上焚烧。
云锦书非常不安。
他丝毫没有困意,甚至连安心闭着眼睛养神都无法坚持下去。眉头紧皱地望着帐篷出口,视线越过面前的言雁,将其视若无物。
为了战胜他自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什么事都做得来,要担负重任就得有这个觉悟,无论言雁是相信他还是不相信,是答应他的“求婚”还是不答应,云锦书心里她都已经是个等死之人了。
伤害敌人不是伤害。
杀死威胁到自己人的敌方,摧残威胁大皋朝的存在,就是天经地义。
从小灌输在云锦书脑海中的话在重复着,父亲云勤的教诲,皇帝那一遍又一遍的叮嘱。
只要不是自己的亲人自己的族群,自己的国家——其他的,就不算人。
或许自己也已经不是人了。
云锦书看着帐篷帘幕的阴鸷目光在转向言雁时,很快转换成了温和的蛊惑,这就是他在康乐坊练了那么久以后要用上的东西,眼前任何人,都只是他的工具。
言雁倔强地盯着他的脸,不肯服输。
云锦书却有些厌烦了,又闭上了眼睛尝试不去想那些京城的繁杂事情,到这里就是为了让自己离开那个环境,让晚晚好好生活并把自己抛到一边去,为何还要将这里的种种事态牵扯上她呢?
静默持续了不知多久。
言雁已经半昏半醒,完全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熬到头,那冷侵蚀到了身上,她面前的火炉让她活着,背后的寒冰将她往死亡里拉近。
迷茫中,她仿佛看到云锦书起身,走向了帐篷开口处。
似的,他站起来了。
云锦书掀开了帐子,一束清冷的日光投入帐内,地上的霜雪白的刺眼。
言雁想起来,可是她的腿有些麻木,一下子站不起身了。
突然“叮”的一声,有东西掉在了地上,她瞬间清醒过来——那是她的弯刀。
“你赢了。”云锦书丢下刀后说着,走出帐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