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封后大典进行得十分顺利。
葳蕤先前的一切身份都被抹去,改成了云家旁支一位刺史的嫡女。此外,皇上另以外战之后休养民生为由,暂不选秀,将后宫余出的银两拨去几座边城进行建设。
初月晚依旧以国师的身份为葳蕤主持封后大典。
此时的葳蕤,更换皇后的礼服盛装威严,从前低眉顺眼,如今终于傲然昂头挺胸。雍容华贵的妆容,端庄从容的举止,天人下凡般的美貌,令人无法想象她从前的低微出身,仿佛她生来就该如此。
她果真是有几分像二皇嫂的。
可初月晚在她眼里看不到任何锋利的东西,她的威严中透露着平静淡然,对于眼前所得的一切仿佛顺其自然而已。
仿佛她从来都相信,自己有能力站在这里。
对她而言,本没有什么强求来的,只是造化罢了。
初月晚想到,自己这一生,却都是强求来的。
好神奇呀,到底求是对的,还是不求是对的,初月晚想不明白,也不再想了。
若是自己的强求,可以令一些人不求而得到更好的结果,那么自己也没有强求错吧。
……
葳蕤搬进椒房殿,云太后便搬到了坤慈宫,老皇帝这两日都躺在坤慈宫,等着和云太后一起去行宫安养。
宫里搬来搬去的,挺热闹。
初永望觉得自己后宫没几个人,便让太上皇的妃子们暂时不必从宫殿搬出来,一部分腿脚灵便的等着随太上皇一起去行宫,不方便动弹的暂且留着养老。他说葳蕤自己一个住椒房殿也怪无趣的,不如和她们走动走动。
大典结束后,初月晚去问候过父皇母后,就去椒房殿看看葳蕤。
几个小皇孙因为年纪太小了,加上葳蕤希望与他们多多培养感情,现在也住在椒房殿附近的两个宫。初月晚过来以后,葳蕤就叫人把孩子都领过来,给初月晚见见。
“葳蕤今日容光焕发的。”初月晚眼看着她明媚了许多。
“有点喜出望外了,公主殿下请不要嫌弃臣妾仪态不端。”她眼里带着笑,说话却还温温的,一点也没有喜出望外的兴奋,倒是很克制。
“哪里不端了?可没人再比你更符合一位凤仪万千的皇后娘娘了。”初月晚笑道。
葳蕤垂目笑笑。
“其实臣妾有些惶恐。”葳蕤道,“臣妾断没有独占后宫的意思,若是今后再有其他的妃嫔填补后宫,臣妾愿意禅让后位……”
“别这样说。”初月晚道,“后位给了你,那么就是皇兄觉得你合适。无论今后来人不来,你都要以皇后的身份统御六宫,且不要妄自菲薄。”
葳蕤点点头:“谢公主殿下教诲。”
初月晚笑道:“虽说这世道总是以出身定义人,可你自己不能先定了自己。拥有能力的人,无论出自何方,都有资格走到高处去,有野心是没错的。只是,不要为自己的心,伤害无辜的人。否则,德不配位的人,是会跌得很惨的。”
葳蕤眉眼中流露着睿智的温柔,轻声道:“公主殿下,似是对着臣妾,说起一位故人。”
初月晚点点头:“我忽然想起她了。”
“请公主殿下相信臣妾。”葳蕤说,“臣妾不会否认自己从来希望成为皇后的心,但也绝不会走上前人的覆辙,伤害他人,亦自毁前程。”
初月晚拍拍她的手。
“公主殿下。”她让宫女拿来一只小匣,将里面的帕子取出来放在初月晚手中,“这是臣妾给公主殿下的贺礼。”
初月晚展开帕子,绣图上浮波粼粼映着高楼明月,薄云簇拥着雁群,从倒影中穿过。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葳蕤轻声念诵,“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公主殿下此情,如今终于可以消除了。”
初月晚颊上两朵红晕,垂目拂拭绣图。
“绣得真好,心意都在里面了。”初月晚喃喃。
葳蕤笑道:“愿公主殿下早生贵子,臣妾正在给小世子或小郡主绣肚兜儿呢。”
初月晚脸更红了:“那……那不还早着呢么!”
“臣妾这一辈子是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葳蕤眼波潺潺,“所以,臣妾只能把自己的这份心意,给小皇嗣们,还有公主殿下。以后宫中若添了其他的孩子,臣妾也会视如己出。”
“若以后还添皇嗣,葳蕤说不定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初月晚安慰她道。
然而葳蕤摇了摇头:“若臣妾也是后来者,大概这样想也罢了。可臣妾知道,皇上心里永远有一个求而不得的人,一份见不得光的情。臣妾自己已是无情人,想想皇上,不免同病相怜,不忍让自己也成了这其中的一个阻碍。”
她笑笑:“所以,即便今后皇上想开了,充实后宫。臣妾也不会和皇上打破我们二人之间的界限,那便是臣妾所能表达的唯一情意了。”
初月晚理解了她。
她什么都知道,反而不能逾越这个鸿沟。她打从进宫就是一枚棋子,不得拥有自己的选择,就这样一路无情无义地走到了这里,却看到了别人太多的姻缘薄。
初月晚莫名有种直觉,似乎从很久之前开始就有了。
原来如此吗?
几个小皇孙围过来,拉着葳蕤的手,一双双明亮的眼睛赤诚地看着她。
葳蕤的眼睛里又是什么呢?
初月晚看出,她是真心对这些孩子好的。
而此前,她也总是这样温柔而平静地,默默在远处看着初永望。
葳蕤抬头看看初月晚,嫣然一笑。
和这个小公主之间,即便不把话说清楚,她也都明白。
但葳蕤并不希望她为了自己感到遗憾。
她被训练为一个太子妃,她也成为了太子妃,但她没有被训练过成为一个皇后。似乎是理应被替换掉的那个“物品”突然成为了主人。
初永望没爱过她,但是一直作为合作者坚定地信任她,并把能给她的一切回报都明晃晃地按在了她的身上。
初永望也明白,其他她想要的,自己都给不了了。
这就足够了。
葳蕤想,那个人被训练成一个皇帝,他也成为了一个皇帝,但是他也从来没有作为一个丈夫的权利。
皇帝是不能成为一个人的“丈夫”的。
葳蕤懂他,就像他懂自己一样。
封后大典前,初永望对她说:“你想做什么做什么,朕不管你。只要你和朕一样,把该藏起来的,藏在黑暗中就行。”
葳蕤没有什么好藏的,但她还是答应了初永望。
这样,总比说一堆冠冕堂皇表忠心的话,更让对方觉得公平安心得多。
只是可惜了。
自己大概永远也不会有机会让他知道,自己有多爱他吧?